“這算什么傷!不必管他?!闭f罷,張隆昌彎下腰,在假山下面的池水里洗了洗手,笑道:“別擾了大家的雅興才好。”
“吉旦王可不要小看這個傷口。它雖然不大,但是如今天熱,容易發(fā)膿。我家有上好的創(chuàng)作藥,敷一些在上面,也好得快些不是?”
裴家的創(chuàng)傷藥啊,這個倒是知道,聽說療效十分好。上次果兒用了,傷口都愈合得很快呢。
裴公子一翻好意關心,如若再推,便失禮了。張隆昌道:“也罷,諸位先去著,我去去便來。”
隨裴桐儀在園中七轉八拐,張隆昌心想:再是祖?zhèn)鞯乃?,也不必這樣藏吧?作何不叫小廝取來?費這些力氣……
來到一間極其隱密的小屋前,裴桐儀站下了,對帶路的小廝道:“羽書,你就在這里,我?guī)鯛斶M去搽藥。有人來及時稟報。”
張隆昌心下嘀咕:這裴公子真是小氣,還要著人看守,難不成還有人來搶你家的藥不成?心下想著,隨裴桐儀進了屋來。
“老太爺,吉旦王來了?!迸嵬﹥x對里間喊道。
老太爺?難不成還要他才取得到藥?
里間屋里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緊接著是咚的一聲。張隆昌跨進門來,只見裴老太爺雙膝著地伏在地上。
大齊禮儀,不著墊而跪地,表示最高敬禮。像裴老太爺這樣有身份有年紀的人,已然沒有活人可跪,就算要跪拜祖先,也是膝下墊著厚厚的墊子,跪到一處,奴仆手中的墊子墊到一處。
如今,裴老太爺雙膝著地,跪在冷硬的石頭地上。
“裴老太爺,你這卻為何?”張隆昌驚問。
“草民裴敬,恭迎吉旦王爺駕到。”裴老太爺的聲音有些顫抖。
一種久違的肅穆,霎時回到心頭。裴老太爺,分明是依君臣之禮在跪拜自己!“草民裴敬”四個字,挑起張隆昌刻骨銘心的痛。
當年,自己下位,裴敬也莫名其妙辭職回鄉(xiāng)。在政治立場上,裴敬一直相當獨立,既不屬于自己的陣營,也不屬于母親吳萌的陣營,不知道他為了何事,竟然主動請辭。臨行前,裴敬突然來向待罰的廢帝張隆昌告辭,就是自稱的“草民裴敬”。
如若不算今日,那是張隆昌和裴敬唯一的一次公務以外的接觸。也不過是當著監(jiān)視的宮人道了個別,裴敬便匆匆上路回老家了。
有什么交情,裴敬要如此神秘地請見張隆昌?
莫不是,母皇還想殺自己……張隆昌雙腿有些發(fā)軟。真是酒能亂性,喝了幾杯貓尿,就忘了自己的處境……
“草民向先帝請罪!”地上的裴敬顫聲道。
“先帝?!”
提及先帝,張隆昌心頭生出一些安寧與溫暖。父皇是個生性溫和的人,至少在張隆昌的眼里是這樣的。生前,他極其憐愛他的孩子,張隆昌即位前,他時常教自己如何做一個好的君王。遺憾的是,沒做幾年皇帝,便一病歸天了。
造物弄人!如若有先帝在,母皇安敢如此……
裴敬說向先帝請罪……
張隆昌彎腰扶起裴老太爺,道:“請裴相起身說話?!?p> 然而,裴敬不愿起身,反道:“請吉旦王代先帝受罪民三拜!”說罷,不由分說,伏身叩拜起來。
拜畢,三人來到屋中央,按君臣之禮就座。張隆昌上坐,裴敬坐下側,裴桐儀則垂手立于祖父裴敬身后。
“當年,先帝一病不起。臨危,先帝將微臣叫到榻邊,對微臣說:‘你隨我半生戎馬,奪得江山社稷,建立大齊。本來說好共建天國,給百姓一個平安家園,不想,我的身子卻如此不爭氣。嫡子隆昌隆賢生性溫和淡泊,怕是守不住這份帝業(yè),此乃我最不放心的事??!’”
說到這里,裴敬已然雙淚滂沱。張隆昌想起父皇的種種良善憐愛,也不禁落下淚來。
“先帝這是在托孤?。 迸峋雌怀陕?。
幾番哽咽之后,稍作緩和,又道:“先帝早已看出皇后吳萌的野心,怕皇嗣和社稷遭到毒手,故此要老臣暗地里保護賢帝您?。 ?p> 原來,先帝早就看出了母皇的心思。只可惜……
張隆昌登時明白過來:“難怪我下位,你要請辭!”
“實不相瞞,微臣提出告老還鄉(xiāng),原因有二。一是皇后吳萌已然知道了先帝托孤的事,我請辭實則是自保。二是微臣得知賢帝您即將被貶到明州,正好微臣的老家就在這里,正好可以暗中保護賢帝您!并非在下貪生。先帝歸天,微臣幾番想隨先帝而去,只是想著先帝的托付,不敢輕生??!”裴老太爺又用衣袖拭淚。
吉旦王張隆昌彈淚道:“我只道我懦弱無能,不想背后還有這番曲折?!彼笆盅鲱^道:“感謝先帝如此眷念兒子,恨只恨兒子無能啊……”
“不怪吉旦王,只怪天下人心,世道奸險。”
張隆昌抹淚,又點頭又搖頭。
裴桐儀在祖父身后聽著這番故君舊臣的話語,也止不住淚溢。在他的印象中,從小到大,祖父一直性情淡泊,不承想竟然也有如此真性情!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情重處啊……
突然,又聽得祖父凜聲道:“吉旦王可知道,靈隱大師死了?”
“靈隱?哪個靈隱?”多年的離索獨居,張隆昌早已將舊事淡忘,一時想不起來靈隱是何人。
“就是替先帝刻制國璽的靈隱大師。”
“哦哦哦,想起來了!他后來不是在宮中做了首飾工匠嗎?”
“吉旦王不要小看了靈隱大師,他也是當年與先帝一起奪取江山的。只不過他無心名利,不要先帝的賜封,寧愿在宮中做一個安安靜靜的匠人。當年先帝托孤,他也在榻邊?!?p> 張隆昌頓悟:不是極其信任之人,怎會將刻制國璽的重任委付與他?!
只是,這人一直默默無聞,自己竟然不知道。
裴老太爺嘆了一口氣,道:“靈隱他無心名利,沒想到還是遭遇毒手!”
“誰殺了靈隱大師?為何要殺他?”
裴老太爺搖頭:“不知道。他著徒弟拼死送了這個來?!?p> 裴桐儀連忙將桌幾上一個盒子打開,遞上去。盒子里,是一只金光閃閃的女人頭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