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冥之一路腳步匆匆,一刻不停地沖進了寧翊宸的帳子,帶進來一陣狂風,驚得顏初跳了一跳。
陸冥之上前,俯身問道:“阿嬰怎么了,先前我出營時還好好的,怎的一回來便病了。”
寧翊宸朝他笑了笑,有些促狹:“我不是病了?!?p> 陸冥之瞥了顏初一眼,顏初一臉高深莫測,偏過臉去看了看滿地亂滾的衡哥兒。
陸冥之恍然大悟:“衡兒病了?”看這小子滿地亂鬧騰的歡實樣,也不像是病了的樣子啊。
“也不是”寧翊宸笑道,“不過是衡哥兒要添個不知弟弟還是妹妹,正忙著高興呢?!?p> 喔噢。
陸冥之一時呆了呆,看了看歡實的小陸士衡,嘴角不覺露出一絲笑意:“妹妹比較好……”
燕齊諧跟在后面看見將軍再次笑成一枚呆瓜,滿臉哀怨的看了寧翊寰一眼,一雙波光瀲滟的桃花眼里寫的全是“我也想要”。
寧翊寰別開他熱切的眼神,呆呆看天……呃在帳子里看不到天……
聽天命罷,聽天命罷……
顏初看見一屋子人神色各異,只衡哥兒一個自始至終歡欣鼓舞笑逐顏開地在地上亂跑,顏初忽然想知道這小家伙究竟明不明白啥叫弟弟妹妹。
他開口道:“已兩月有余了,好好養(yǎng)著罷?!闭f罷一撩長袍,風骨桀驁,一人出去了。
陸冥之上前摸了摸寧翊宸的臉頰,歉然道:“本該多陪你幾日的,只怕是不成了。”
寧翊宸想想就知出了何事,問道:“溫杉最近又有何異動?”
陸冥之道:“先前斥候去探,看見許多零散的白骨,有些像人,卻是細細的,只怕是小兒的。”
易子而食。
二人同時反應過來,昭軍圍而不打,圍點打援了這么些時日,鎮(zhèn)安王那一方只怕是要山窮水盡了,若要攻城,最好趁著這個時機,再拖下去,先不論京師會不會再調(diào)其他地區(qū)的人來解陜西承宣布政使司的圍,只怕鎮(zhèn)安王那方要鬧個魚死網(wǎng)破了。
“明日過年節(jié),再好不過的時候了。”陸冥之道。
寧翊宸也笑道:“是了,翻過年去,四郎便也到了弱冠之齡,該取字了。”
陸冥之現(xiàn)下既無長輩,也無上司師長,怕是要自己取字了。
寧翊宸笑道:“莊周的《逍遙游》中曾云‘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四郎取名時既用的是‘棲鯤之深溟’之意,不如便取字作‘北鯤’罷。”
陸冥之想也不想,便道:“好字?!?p> 寧翊寰看了眼燕齊諧,道:“你比大姐夫小不了一歲,等你及冠了取何字?既然‘齊諧者,志怪者也?!悄阕帧竟帧昧恕!?p> 燕齊諧眉頭抽了抽:“便是要用《逍遙游》中意象取字,也不是你這么取的啊。”他問自家小媳婦,“我也教你背過,你還記得‘齊諧者,志怪者也?!那耙痪涫巧趺矗俊?p> 寧翊寰想了半天,期期艾艾:“……南冥者,天池也……”
燕齊諧引導:“再往前。”
寧翊寰繼續(xù)苦思冥想:“呃……化而為鳥,其名為鵬……呃……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
燕齊諧:“對對對就是這兒。既然哥哥取字‘北鯤’,那我便沾個光,字‘南鵬’便是。”
果真是夠不拘禮法禮崩樂壞的,這群沒長輩的年輕人,竟是自己給自己取字的!
今年快過去了。
和往年沒有甚么不同,依舊是一場大雪,蓋住了即將逝去的建平十六年……
除夕當天戰(zhàn)事如火如荼,原本正想趁過年歇歇的鎮(zhèn)安王一眾根本沒想到,昭軍壓根兒就沒有過年的打算。
城里有個小孩兒不顧戰(zhàn)事吃緊,溜出房子來玩兒,剛撿了點兒廢爆竹點燃,便聽見沖天一聲炮響,嚇得他魂飛魄散,不知自己點了個甚么玩意兒,愣了半天,才聽出來,那炮響是城外的聲音。
那小崽子又哭又叫地往回跑,腳下一個趔趄,摔在雪堆里,啃了一嘴污水……
沒過一會兒,昭軍便圍了永寧門、安定門,安遠門,陸冥之親帶人馬在安定門下候著,雄師鐵騎虎視眈眈,只有東面的長樂門兵馬稀疏。
放眼望去,卻沒見燕齊諧。
一時間萬箭齊發(fā)炮火轟鳴,兵戈相見之聲不絕于耳,本應是紅燈爆竹的大年夜卻也起了另一種熱鬧非凡——炮火之聲代替了鑼鼓,照樣喧天齊鳴!
年夜晚上打仗,果真不同凡響。
慘烈狀況以安定門之下猶盛,方才一門紅衣險些就轟開了安定門,城內(nèi)一群兵卒肉體凡胎上去狠狠堵著,炸的支離破碎血肉橫飛,一波接一波的人墻糊上去,才堪堪使安定門沒破開。
大炮也不會一直打著,安定門內(nèi)一群兵士瘋了似的沖上去,連著方才堵門兵士的骨頭血肉一起就將安定門砌住了。
一邊打一邊在門里砌墻,砌到了天明便直接把安定門糊成了一堵實墻,這才保住它沒破開。
建平十六年就這樣在血肉橫飛里過去了。
建平十七年正月初一早上,炮火稍歇,昭軍卻也沒有任何退去之意,依舊攻城。
鎮(zhèn)安王手底下一名屬將請示,說愿領兵馬從東面兵馬稀疏的長樂門突圍而出,求一線生機。
被溫杉破口大罵了回去:“你的豬腦子里塞的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意兒,豬油嗎?你就不怕是昭軍使的‘圍三打一’之計?”
溫杉拿著劍把自己撐起來,一腳踹翻了那個“滿腦子豬油”的家伙:“你給我滾下去,突甚么圍?!?p> 他一舉劍,大喝:“誓與西安城共存亡!”
溫杉有比命更重要的念想留在城中,可這屬將沒有,他覺得自己的小命兒比天還大,自然是不會聽溫杉的鬼話。
他被溫杉一腳蹬在臉上,踹的鼻血橫流,氣急敗壞的領了自己麾下兵士,自長樂門奔出逃命而去。
未行出十里,便遇上了埋伏多時的燕齊諧,前包后圍,一舉殲滅。
果真是“圍三打一”之計。
此次攻城耗時頗長,一直持續(xù)到正月初二還未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