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齊諧看陸冥之半晌不言語,開口問道:“怎的,傻了?”
陸冥之笑了一聲,道:“不是?!彼?,“不過是想起來些從前的事,有些感慨?!?p> 燕齊諧鮮少見他有被嘲諷了不回嘴的時(shí)候,心里不禁嘖嘖稱奇,正待開口,就聽陸冥之道:“你自己逛罷,我回去陪阿嬰了?!闭f罷抬腳就走,看都不看他一眼。
燕齊諧嘴角抽抽了半晌,終究沒說出話來,他蹲在地上,瞧著地上的影子瞧了一回兒,忽的笑了兩聲:“他陸冥之若是沒了寧翊宸,還不知得成什么樣。”
陸冥之往自己院兒里走,他忽然想起,那年也是春日,他也才不過十一歲上下,原是不屑于去詩會的,可那日偏偏被母親硬扯了去。
他不樂意往那群人跟前湊,待在樹底下看兵書,忽然聽見說詩會的魁首教人奪了,他抬眼瞧了瞧,那小姑娘紅襖黑裙,梳著雙鬟。
是齊威侯寧綏遠(yuǎn)家的長女。
他被母親趕了趕,便也上前去客套兩句,夸她一夸,本以為小姑娘會羞澀受了,誰知竟是回他道:“天下男子盡是這般夸人的?!?p> 他不禁要笑,瞧著細(xì)弱,實(shí)則明媚張揚(yáng)極了。
往后便是許久未見了。
與他最要好的三妹妹白芷慣愛穿些月白蓮青的顏色,他老是說:“生的那么跳脫的性子,偏愛穿素凈的,半點(diǎn)兒不合你?!?p> 白芷頭一揚(yáng):“那四哥哥你說,穿甚么好看?!?p> 陸冥之咬了咬嘴唇,低下頭去:“穿紅,穿紅的好看。”
……
等再見,就是校場上了。
寧家長女極受寵,寧綏遠(yuǎn)不管去哪兒都帶著,滿座就她一個(gè)姑娘坐在下頭看。
陸冥之握弓的手緊了緊,轉(zhuǎn)頭就聽見他二哥喚他:“四妹妹到你了?!?p> 他瞧見她抿嘴笑了笑,那笑容晃在他眼里,扎的心疼。
他仿佛瘋魔了,等再有意識時(shí),肩上的傷疼得他直冒冷汗,他煞白著臉,同他父親沒道兩句,就要下場。
他一直忍著,咬著嘴唇下了場,怕丟人不敢找大夫,自己一人縮在墻角,頭靠著墻,冷汗冒了一額頭。
他低著頭看地上,看見一雙鞋,紅的,鞋尖兒綴了顆拇指大的南珠,緊接著一雙素白的小手扶在正紅的馬面裙上,那裙子每一褶都爬著春海棠,春海棠皺了起來,皺出膝蓋的形狀,然后他看見那蹲在他身前的小姑娘抬起臉來,細(xì)長上挑的一雙眼,就那樣瞧著他。
她開口了:“冥之哥哥?!?p> 他說不出話來。
她又道:“冥之哥哥你不舒服?”
他勉強(qiáng)咬出幾個(gè)字:“無事?!?p> 她盯著他的眼睛看,看得他心里發(fā)毛,她又開口了:“冥之哥哥你不舒服,你受傷了。尋常兵士用的弓只有五六力,可誰不知子幘哥哥那弓有八力,常人都拉不開的,你這一下,還不傷著自己。”
子幘是他大哥陸冠之的字。
陸冥之抖著身子,想對她笑笑,可只扯出來個(gè)比哭還難看笑容。
小姑娘盯著他,像個(gè)大人似的嘆了口氣,道:“冥之哥哥你站在這里莫?jiǎng)?,我去給你找大夫去?!?p> 說罷就跑。
他在她身后喊:“阿嬰妹妹?!?p> 小姑娘停下來,轉(zhuǎn)過頭來,看了他一陣,道:“冥之哥哥你放心,我不告訴旁人,我去找我家慣用的大夫,我說話還是有些分量的,我和他說了,他也決計(jì)不同別人講?!?p> 陸冥之有些羞赧,他就這樣被看穿了要強(qiáng)的心思,感覺自己白長到十二歲,心性還不如個(gè)小姑娘。
那日武演過了,他一個(gè)月沒理他二哥。
他二哥抓破頭皮也想不出他到底為何這般,捉了白芷來問:“往日喚他四妹妹,也沒見他有多大氣性,最多和我扭打一陣,這回怎的這樣。”
白芷翻著眼睛,從鼻孔里出了出氣,道:“哎喲喲二哥哥,我可聽聞這回武演可有姑娘在下頭坐著看呢,我怎的就沒這福氣?!?p> 他二哥扁了扁嘴:“行罷?!?p> 武演沒過多久,齊威侯家驟然生變,齊威侯寧綏遠(yuǎn)去世,庶子寧琛襲爵,不顧著熱孝,給寧翊宸定了親。
定的就是他。
他父親眉頭緊皺,直說這寧琛不顧禮法,可他……他當(dāng)時(shí)心里甚至說有些,雀躍。
可當(dāng)他見到寧翊宸一身粗麻孝衣,跪在地上,她鮮少穿得這樣素。她此時(shí)不哭不笑,只蒼白著一張臉,他的心忽然揪成了一團(tuán)。
他見寧翊宸抬頭,勉強(qiáng)沖他笑了笑。
眼中神色,已然不像個(gè)孩子了。
陸冥之嘆口氣,又笑了笑,總之,還是娶到這小東西了。
他已經(jīng)走到自己院子里了,聽見有琴聲。
寧翊宸許久沒拂過琴了,原先一直跟著軍中奔波,鮮少遇到這樣能安定下來的日子。
他還記得,那是她夫子盛淮安送她的玄首琴。
不知怎的,他忽然起了頑心,他趁她專注,偷偷攀上了她身旁的樹,枝繁葉茂的一棵桃樹,緣著樹枝能爬到接近她頭頂?shù)奈恢谩?p> 他晃起樹枝來。
那桃花瓣子就朝下落,下雨一般,正巧她穿了楊妃色的交領(lǐng)短襖,外罩件朱紅折枝桃花的豎領(lǐng)披風(fēng),露出素白的領(lǐng)護(hù),系著紺藍(lán)五谷豐登的馬面裙,那桃花飄下去,就成了衣上原有的一般。
有個(gè)瓣子落在她鼻尖兒,她聳了聳,抬起頭來,喚他:“四郎?!?p> 他不語。
她又笑道:“仔細(xì)著些,當(dāng)心跌下來了,還沒開戰(zhàn)呢,就折了主帥。”
他也笑了起來,道:“這位妹妹生的好顏色,我看你好生面善,不知妹妹可愿與在下共飲一杯,賞這春和景明,月色清朗。”
寧翊宸嗔道:“哪家的紈绔出來采花了?”又道,“那我便賞你個(gè)臉,你快下來?!?p> 陸冥之聽了,高高興興下來,顛兒顛兒的取了杯子倒酒,開口道:“小五新釀的桃花釀?!?p> 二人淺酌了兩杯,陸冥之又道:“難為你這樣等我,平日夜里淺眠,白日又易困,怎的不乖乖聽話早些去睡?!?p> 寧翊宸道:“你還嗔我,我又不是衡兒,說睡就睡。況且……”她頓了頓,“你若不回來,我怎么睡得踏實(shí)?!?p> 陸冥之有些心疼,問道:“那我夜里不在的時(shí)候,你可怎么辦?!彼胫约阂估锍鋈プ鲬?zhàn)也好,偷襲也好,總有好些次了。
寧翊宸撅了噘嘴:“怎么辦?數(shù)頭發(fā)唄。你今日才知道來問我?!?p> 陸冥之見她有些微惱,連忙道歉:“是我的不是?!彼麚н^寧翊宸,“等咱們事成了,安定下來,我便日日陪你。”
寧翊宸“哼”了一聲:“君王要早朝的,你可是打算做昏君。”
陸冥之捏她臉,笑道:“先前答應(yīng)的你,打了江山分你一半,到時(shí)真的事成了,并稱二圣又何妨,你同我一起上朝去。”
寧翊宸轉(zhuǎn)了轉(zhuǎn)身子,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道:“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可要日日陪我?!?p> 溫香軟玉在懷,陸冥之心下有些癢,抬手在她腰間摸了兩把,正要抱起來——
“將軍!”門外有人喊。
兩人“嚯”得站了起來,陸冥之問:“何事?”
那兵士道:“城中百姓混了大越的細(xì)作,把咱們糧草燒了。”
懿兒
回憶殺回憶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