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瀾逸是被熱醒的。
周身被溫熱甚至有一些燙的水包圍著,憑借觸感他感覺自己是坐在一個大大的木桶之中,木桶里不知道是什么,散發(fā)著一股奇怪刺鼻的味道。身上的傷口在熱水的刺激之下微微作痛,不過只是一點皮外傷,這種程度的痛他根本就沒有當回事。
木桶中的水溫有著升高的趨勢,他是不是被人煮了?在昏迷之前,他以為他要死了,沒想到還是沒有死得了。慕瀾逸這時候還有功夫這樣想,絲毫沒有擔憂自己的處境,若是有人要對他不利,早就動手了。
既然沒直接殺了他,那么一切就都還有商量的余地。
“醒了?”還沒等他細細理順自己的處境,就有一個清冷的女聲在他的耳邊響起。
“不知閣下是?”慕瀾逸輕聲問道,救他的居然是這么一個小小女子,雖然清冷,卻不難聽出聲音中的青澀幼嫩之氣。
“殷久?!迸拥幕卮鸬?,慕瀾逸看不見她,卻能夠從女子的淡然里聽出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山野女子。
“在下慕瀾逸,多謝姑娘相救?!蹦綖懸莸乐x,死與不死于他也無甚區(qū)別,不過別人已經救了他,再茍延殘喘活上一段時間也無妨。
“你如何上的山?”殷久問,這男子能夠一路穿過山門前的陣法,定是有超人的本事,她倒是想知道陣法到底哪有不足。
“如姑娘所見,在下雙目失明,胡亂走上來的?!蹦綖懸菘嘈χf道,手不自然的撫上了自己的眼睛,覆眼的絲絳早已取下,睜著眼,眼前卻只得一片漆黑。一雙眸子眼色較常人的清淺,是一種十分奇妙的墨灰色,十分特別,這么好看的一雙瞳子卻沒有光彩,如他所言,確實是一個瞎子。
殷久聞言了然,暮骨山的陣法多為幻陣,使人迷失在其中,始終得不到門路進去山中。但慕瀾逸看不見,自然不會被幻陣所迷。
是該改一下陣法了,殷久想??扇羰歉某蓺㈥嚨脑捠w太多未免有些影響山中的環(huán)境,還得派一群人收尸,挺麻煩的,真真讓她苦惱。
殷久沒有接話,慕瀾逸自然也就不說,兩人就這樣靜默著。良久,慕瀾逸聽見了衣料摩擦的聲音,那是殷久離開了。
他還有所隱瞞,殷久在心里想著,卻也不在意。她只不過把這個人當作一個研究對象來看待,只要不威脅到她,管他有什么秘密呢,若是威脅到了她,且走著看。
接下來的幾日,殷久沒有來看過慕瀾逸,只是每日都派侍女照料他的飲食起居。
“慕公子,今日感覺怎么樣?”來送飯的都是蔽雪一人,含卿可是只照顧殷久一人,所以這份工作就落在了蔽雪身上。
蔽雪也十分樂意,她長到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看到一頭白發(fā)的少年郎,況且少年郎還英俊不凡,話本子里的溫柔俊秀的書生大約就是這樣的罷?
耀昱大人俊是俊,可是太冷了一些,就跟宮主一樣,一天都憋不出一句話來,真真無趣,依她看還是像慕公子這樣溫柔俊朗的人好。
圓圓的娃娃臉上染上了紅霞,燙得不像話,蔽雪連忙咬咬唇,壓下心中奇怪的悸動,她一定是生病了,等什么時候宮主有空的時候看看自己是不是生病了,她呆呆的想著。
“是蔽雪姑娘啊,我感覺好多了,多謝姑娘照顧?!蹦綖懸菖菰谠⊥袄?,隔著屏風與蔽雪說話,山中皆是女眷,他一個大男人還是有些不太方便。
“我也沒做什么,還是謝宮主吧!”蔽雪連忙搖著頭說,臉上的紅霞更甚了。
“自然是要謝的?!蹦綖懸菪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走了什么運,原以為必死的局卻迎來了一個巨大的轉折。那樣重的傷就算不死也得養(yǎng)上個一年半載,沒想到慌亂逃路竟然陰差陽錯到了聲名大振的暮骨山。
有這樣的神醫(yī)圣手,不過區(qū)區(qū)幾日他便感覺身子松快了許多,也不知道殷久用了什么藥,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已經愈合,連痂都掉得差不多了,新長出了粉色的肉。
“公子再過一會便起身用飯吧,我、我先下去了!”蔽雪將飯放在了外間的桌子上,匆忙跑了出去。
慕瀾逸這幾天已經熟悉了這小小房間的物什擺放,就算看不見也能行動自如,拭干了身上的水珠,披上一件里衫。他摸索著走到了桌邊坐下,夾了菜放入口中,菜色簡單,卻像是含了青山的靈氣,鮮美得令人恨不得將舌頭也一并吞入腹中。
除了前幾日殷久帶著那個叫含卿的侍女來看過他以外,都是蔽雪每日定時來送飯,與他簡短的聊上幾句,便就只他一人在房內靜坐。慕瀾逸也不覺無趣,靜靜的養(yǎng)著傷。日子就在暮骨山中靜默地過去。
每日泡在木桶里的時間足足有六個時辰,慕瀾逸還是比較享受山中的生活,寧靜淡然,更重要的是沒有那些不開眼之人的騷擾。
“你的毒解得差不多了?!边@日,殷久來到了慕瀾逸的房間。慕瀾逸如今已經沒有日日再泡藥浴了,房間里刺鼻的草藥味散去不少,只余些淡淡的青竹香氣。
“在下知道暮骨宮主的規(guī)矩,只是不知用什么東西才能報答宮主大恩?!蹦綖懸輵{借著聲音的位置向殷久一揖,雖然眼睛看不到,但舉手投足之間仍不失大家風范。這些日子他早就跟來照顧他的那個小侍女打聽清楚了,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竟然撞到了令人又畏又慕的暮骨山之前,也算得上是三生有幸了。
“救你不過是偶然起意,不過……”殷久說到這里頓了頓,仔細觀察著慕瀾逸的表情,發(fā)現(xiàn)他只是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不見急迫也不見驚惶,不由得對他多了幾分興趣。
一個瞎子,身中奇毒,滿頭銀發(fā),還能擁有這般氣度,不知是教養(yǎng)所致還是壓抑偽裝。
她,對這男子溫雅表象之下的內心倒是有幾分興趣,至少絕對不會如他面上顯現(xiàn)出來這般淡泊!
“我這暮骨山中什么都好,就是人氣不足,不如慕公子留下來替我釀些青竹酒如何?”殷久嘴角挑起了一抹玩味的弧度,晨光灑在她的身上暈出了一圈柔美的光圈,這樣的她險些讓看慣了的蔽雪都挪不開眼珠。只可惜慕瀾逸雙目失明,看不見這動人的一幕。
“慕某下山亦無去處,能得宮主收留,自是感激不盡?!蹦綖懸莸拇浇俏⑽⑸弦?,白衣白發(fā)的他猶如高山之上的謫仙一般,讓人渴望去觸碰他,卻又怕驚走了仙人。
經歷了那夜的慘烈,他暫時收拾不好心情去面對家中的虎豹財狼,不如留在這青山之中,讓自己平靜下來,休整之后再回到只屬于他的修羅場。
聞言,殷久的臉上露出了玩味的表情,她已經想不起來上一次對一個人這么有興趣是什么時候了。不過這人倒是可以給她帶來不少的樂趣,她對以后的日子開始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