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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87

第二十一章 洋人的錢不好掙?。ㄏ拢?/h1>
大明王朝1587 繡腸織月 3675 2020-06-25 21:15:01

  由于近代將明清“開海”作為政治正確的觀點之一,被劃為“禁海派”的朱紈在后世的評價并不算高。

  但從皇帝的角度來看,朱紈確實是嘉靖朝一名清正肯干的賢臣。

  在隆慶開海前,閩、浙兩省由于長期海禁,民間海外貿(mào)易作為違法行為,一直處于偷偷摸摸、暗地里發(fā)展的尷尬境地。

  而當時中國沿海地區(qū)的各個階層,無論窮富和職業(yè),皆與海上對外貿(mào)易利益相關。

  在此情況下,不少沿海商民只有公然違抗法令,私自出海貿(mào)易,有些甚至不惜勾結“夷人”和“倭寇”,并訴諸武力,引發(fā)了著名的“嘉靖倭亂”。

  嘉靖二十六年,一伙三百四十多人的福清私商泛海通番,明廷諭查劾海道官員,朱紈便因此被任命巡撫浙江兼管福建海道,并提督軍務。

  朱紈到任后,發(fā)現(xiàn)海防松弛,不堪入目,昔日戰(zhàn)艦十不存一,兵額嚴重不足,漳州、泉州那么大一片海域,從前舊額是二千五百人,到嘉靖二十六年僅剩一半都不到,且多為老弱殘兵。

  于是他著力整頓海防官軍、厲行海禁、拆毀違式大船,革絕渡船,嚴格保甲,搜捕奸民。

  同時又派遣都指揮盧鏜領兵,一舉搗毀雙嶼島的走私貿(mào)易巢穴,盧鏜率福清兵奮勇殺敵,很快就討平了盤踞于覆鼎已一帶的倭寇,并在九山洋水戰(zhàn)中打敗王直。

  接著,明軍在雙嶼筑置堡壘,擒斬真假倭寇不少,連大盜李光頭也落網(wǎng)被殺。

  當時整個帝國都知道,所謂的“倭亂”,絕大多數(shù)是亦商亦盜、以海外貿(mào)易為生的浙閩兩省人,只有極少數(shù)的日本浪人參與其中,而且這些日本人往往受雇于中國大海商。

  而朱紈在給朝廷報捷的奏疏中,公然指責浙閩兩省的世家大族與“倭寇”有勾結,并在疏中憤然明言,“去外國盜易,去中國盜難;去中國瀕海盜猶易,去中國衣冠之盜尤難”。

  這項指控,相當于在浙江、福建沿海的豪強家族中扔下一顆巨型炸彈。

  由于福建、浙江兩省的沿海豪民皆在朝中有代理人,兩省的豪門大族,立刻動用家族中所有的官場資源,對朱紈展開了強烈反擊。

  浙閩籍的朝廷言官紛紛彈劾朱紈,一方面說被俘的海盜都是良民,不是賊黨,更不是倭寇,要求從輕發(fā)落。

  另一方面說朱紈污蔑浙閩士人,惑亂視聽,并上奏說朱紈巡撫浙江兼管福建海防的職權過于繁重,請求明世宗改巡撫為巡視,從而削減了朱紈的權力。

  之后又有御史陳九德彈劾朱紈,認為他在福建走馬溪之役中擒獲海賊李光頭等人后,就地斬首的行為是為“擅殺”。

  在明朝,生殺大權必須掌握在皇帝手里,朱紈擅自殺伐,給了言官彈劾他謊報軍功、僭越權力的理由。

  結果明世宗因此便革了朱紈的職,還派人去軍中審問調(diào)查。

  在朝廷派出的審訊官到來之前,朱紈已看出閩浙官員必得加罪于他,因而悲憤道,“縱天子不欲死我,閩浙人必殺我”。

  隨即,朱紈便仰藥自盡。

  自此明廷罷巡視大臣不設,中外搖手不敢再言海禁之事,從此海防廢弛,??堋⒑烂駨椆谙鄳c。

  朱紈死后不到五年,葡萄牙人便通過行賄進入了澳門,并成功取得了居住權。

  朱紈死后十七年,隆慶帝即位改元,解除了一直以來禁止百姓“販夷”的律法,允許福建漳州、泉州百姓“準販東西二洋”,打破了自朱元璋時期就確立的民間私人海上對外貿(mào)易的禁令。

  從現(xiàn)代人的角度來看,朱紈的犧牲無疑是一種“落后”的犧牲。

  嘉靖年間,世界已進入“大航?!睍r代,明廷已經(jīng)放棄了原來作為法定貨幣的大明寶鈔,轉(zhuǎn)而使用具有硬通貨性質(zhì)的白銀來重新構建帝國的貨幣體系。

  閩浙人順應了歷史潮流,用茶葉、瓷器、絲綢、棉布、藥材等“中國制造”來換取世界白銀。

  這個時候帝國怎么會需要一個厲行海禁的賢臣呢?再賢的賢臣也抵不過歷史大勢,那些“??堋痹诤笕搜劾锊攀巧e了時代。

  朱紈為了他的政策付出了生命,可這付出了的生命在朱翊鈞眼里卻顯得多么多余。

  現(xiàn)在朱翊镠卻拿這一條多余的性命來反駁自己了。

  朱翊鈞知道,朱翊镠他其實不是在可惜朱紈。

  對于朝臣們的遭遇,親王宗室們永遠是局外的。

  藩王們早在明成祖朱棣登基的那一刻就開始逐步失去太祖皇帝曾經(jīng)賜予他們的權利,到了萬歷十五年,參政議政、為國征戰(zhàn)都早已與他們無關。

  朱翊镠是在用朱紈向皇帝昭示一種關于“多余”的鄙薄,這種鄙薄只有朱翊鈞這種支持“開?!钡默F(xiàn)代人才能聽懂。

  朱翊镠是在說,閩浙兩省從海貿(mào)中獲利甚巨,從大海商、大海盜、地方豪強富戶,到朝中士大夫、官員,早已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利益共同體。

  莫說臣這種早就被剝奪了一切權力的藩王,就是朱紈現(xiàn)在活過來,還是會白白地再搭上一條命。

  朱紈是忠誠,是肯干,可他多愚蠢啊,臣才不想像朱紈一樣愚蠢地送命。

  這幾句話朱翊镠沒有說出口,但他用他的表情告訴了朱翊鈞。

  朱翊镠提到朱紈時,語氣雖是驚悚而后怕的,可他的臉上卻沒有一點兒憐惜。

  朱翊鈞當然沒有辦法讓朱翊镠憐惜朱紈,他自己都覺得朱紈的犧牲多余,他怎么能口是心非地讓朱翊镠向往這種違背人性的忠誠?

  因此朱翊鈞也沒打感情牌,他發(fā)現(xiàn)這個屋里最會打感情牌的人是李太后,帝王講感情能講過后宮的女人嗎?

  所以朱翊鈞揚長避短,直截了當?shù)氐溃?p>  “朕也不是只為四弟你賺錢,大明一天不亡,一天便短不了你一家吃的,朕能為少付你一家的爵祿就這般為難你嗎?你快起來罷!”

  朱翊镠吸了吸鼻子,轉(zhuǎn)頭看了李太后一眼,見李太后微微點了點頭,這才慢慢地站了起來,坐回了原位,

  “那皇上是想干甚么?”

  朱翊鈞這回有經(jīng)驗了,他不提要節(jié)省宗室祿米,不提澳門這個海貿(mào)樞紐的地位,也沒提往建州女真販賣鴉片的事,只是言簡意賅地道,

  “朕想派你去沿海,替朕從那些商人手上,把洋人應該輸給朝廷的白銀給搶回來?!?p>  朱翊镠皺了下眉,又偷偷地去看李太后。

  李太后道,

  “皇上要銀子還需要搶嗎?直接加商稅不就得了?”

  朱翊鈞笑了笑,道,

  “再加商稅,申時行又要跟朕念叨了,四弟不是說他是‘江南王’嗎?朕不想看這個‘江南王’的臉色了,直接把海貿(mào)通商的渠道搶回來就得了?!?p>  “再說了,朕的商稅攤派下去,未必就加在那些豪商頭上,到頭來都是小民吃虧。”

  “閩浙的豪商畢竟是少數(shù),大多數(shù)都是靠海船糊口的普通老百姓,非要把人家逼得去‘通倭’,還嫌嘉靖年間浙江死的人不夠多嗎?”

  李太后一聽這話就嘆氣,

  “私營變官營,那要折騰的勁兒可大著呢。”

  朱翊鈞道,

  “不折騰不行,非得折騰不可,大明現(xiàn)在用的銀子都是外邊來的,沒洋人同咱們做生意,那朝廷就沒銀子使。”

  “老娘娘且想,自古哪朝哪代,是朝廷要靠商人才能賺進錢來花的?這才叫亂了套呢?!?p>  朱翊鈞說的也是明亡的原因之一。

  由于中國自產(chǎn)白銀十分有限,在白銀取代大明寶鈔成為國家的主要貨幣之后,明廷就等于直接喪失了國家壟斷鑄幣權和發(fā)行權,國家的權力也因此被大為削弱。

  政府手里沒有白銀貨幣,大量的進口白銀貨幣由外貿(mào)巨商掌握,這就相當于把國家的金融命脈委之于商人。

  隆慶帝雖然及時開放了“海禁”,但是由于商人操控了進口貨幣,明廷不得不向其一步步妥協(xié),制定了一系列脫離社會發(fā)展狀況的重商主義政策,以致于明朝不自覺地卷入了當時的世界經(jīng)濟體系中,與寰球共冷暖。

  對于中國這種以農(nóng)業(yè)為主的封建國家來說,過早地實現(xiàn)經(jīng)濟全球化絕不是一個好主意。

  到了崇禎年間,歐洲市場爆發(fā)了貿(mào)易危機,西班牙等國家開始采取措施遏制白銀外流,日本斷絕了與澳門的所有貿(mào)易往來,馬六甲落入荷蘭人手中,印度果阿港與中國的貿(mào)易線也被全部切斷。

  海外貿(mào)易的急劇萎縮,導致流入中國的白銀總量極速下降,明廷就此徹底喪失了國家的貨幣控制權。

  再加上國家常年對后金作戰(zhàn)和鎮(zhèn)壓農(nóng)民起義,崇禎帝不得不用不斷加稅的方式來彌補朝廷財政的巨額虧損。

  而加稅觸發(fā)的,卻是更為激烈的民變和反抗,與此同時,貪官和巨賈們?yōu)榱俗员#娂妼足y藏入窖中,進一步地造成了更加嚴重的“銀荒”。

  所以明朝的滅亡和崇禎帝的自盡并非全然是因為官吏的貪婪,朱翊鈞就頂頂看不起李自成在攻入北京后大肆抄家的模樣。

  農(nóng)民軍就是免不得要小人得志,好像不那么小人得志一下就顯示不出自己作為“大明受害者”而反抗的正當性。

  朱翊鈞當了兩輩子的體面人,他就算不為了拯救大明,不為了抵抗后金,單是想想闖軍攻入北京城之后那小人得志的張狂模樣,就足以讓他下定決心,必須要把白銀的貨幣控制權從商人那里轉(zhuǎn)移回朝廷手上。

  還好,他穿越到的這一年是萬歷十五年,一切都還有時間。

  朱翊镠開口道,

  “那皇上該派巡撫……”

  話沒說完,朱翊镠又想起朱紈當年的悲劇,忙中途改口道,

  “怎么不派司禮監(jiān)去???臣看張誠、張鯨對皇上就挺忠心的,在同洋人打交道這事兒上,肯定比臣能干多了?!?p>  朱翊鈞道,

  “內(nèi)官再好,總與外頭人隔著一層——別說外頭人了,一樣是為朕效力,你看哪個錦衣衛(wèi)會和宦官勾肩搭背?”

  朱翊镠回道,

  “那錦衣衛(wèi)也不會和臣勾肩搭背啊?!?p>  朱翊鈞笑道,

  “那可不一定,世宗皇帝不就跟陸炳挺要好的嗎?從王府到皇宮,五十一年相伴左右,寒暑風雪,片刻不歇。”

  “再者說,宦官也就是在宮里、在朕面前算是端正勤懇,一出了宮門,他們可風光了,底下人巴結他們,也由得他們作威作福?!?p>  “宦官求財,求得可比那那些商人要厲害多了,朕既然要錢,怎么能派一個一心求財?shù)娜四???p>  “思來想去,還是四弟你最合適,你是天潢貴胄,榮華富貴已是世代享用不盡?!?p>  “大明有錢,你就跟著有錢,你的錢都是大明給的,哪里還會想不開去貪墨大明的錢呢?朕就是看中了你這一點。”

  朱翊镠張了張口,似乎是被朱翊鈞的邏輯給說服了。

  李太后接道,

  “皇上思慮得倒算周全,可那些商人也不會憑空就把吃飯的家伙交給你四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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