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庸醫(yī)誤人

　　武后干政本就為朝臣不容，如今公主封了衛(wèi)國公主，使得干政更加合情合理。公主都能為朝廷盡力、分憂解難，皇后自然也可以，公主可以被皇帝承認，皇帝承認皇后的權(quán)力更加無可厚非。

　　好在，公主回京之后，并沒有什么出格的舉動。

　　一些武后的政敵，放下心來。

　　如今朝局還十分混亂，有針對武后的，有支持武后的，也有中立的。太子在京中監(jiān)國理政，卻對這些暗流視而不見。這樣的太子很讓人放心，至少不會出現(xiàn)逼宮謀逆之事，這也是高宗唯一的欣慰了。

　　這一日，高宗又在考核太子，武后，公主和駙馬也在一旁。

　　洛陽和長安附近，災后需要安撫，高宗問太子，此事應該如何處理。

　　太子李顯應答，“朝廷應該供給衣食，引導他們恢復房屋建設，盡快安定下來?！?p>　　高宗又問，“國庫空虛，房屋建設、衣食耗費甚巨，災民以何為生，賑災持續(xù)多久?！?p>　　太子答，“持續(xù)一兩個月便可，待房屋恢復，安定下來，民眾即可自立，或為富貴之家務工，或借官府之良田，亦可開放皇家狩獵之所，官府糧倉適時開放，使民眾度過災荒。再輔助減免賦稅之策，今年就可安然度過?！?p>　　高宗點點頭，賑災歷來就是如此，太子對災民有仁愛之心，社稷也不容易動蕩不安。

　　高宗又問，“吐蕃年年侵犯邊境，苦邊疆百姓，誤耕種之時，奪我大唐財富，汝以為應當如何處置，從實說來?！?p>　　李顯并不喜歡打仗，但是父親卻是個好戰(zhàn)的，東征高麗，西平突厥，南攻吐蕃，如今大唐雖然幅員遼闊，但是民眾渴望和平久矣。

　　“父皇，如今大唐強盛，吐蕃貧弱，雖然屢屢犯邊，但是屢戰(zhàn)屢敗，吐蕃寒苦，只為生計，所以與我大唐性命相搏。吐蕃若是軍事強大一些，大唐百姓恐受其掠奪，可吐蕃不足以成禍。吐蕃困苦，邊境百姓不得安眠，不如與吐蕃進行友好和談，吐蕃若歸附于大唐，以父皇為可汗，休戰(zhàn)，納貢，大唐就予以糧食等物質(zhì)，吐蕃國內(nèi)無饑荒，民眾能夠生存，必然不會與我大唐為敵?！?p>　　高宗心里搖搖頭，“先皇便是如此，我大唐年年給予大量糧食，可是吐蕃人，仍舊時時掠奪邊境，貪心不足，故而朕少時就厭惡這些夷人，大唐以禮待之，他們卻以怨報德，難道你也要如此，犧牲我大唐利益，裝填他們不會滿足的貪心？”

　　太子大驚，“父皇，若是繼續(xù)征戰(zhàn)，也難免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能使百姓安居樂業(yè)，多些財帛糧食支出可以接受。人心思定，兒臣只愿與各族和睦，少些戰(zhàn)事，安定下啦，百姓才能更加富足?！?p>　　好吧，太子是打算把這個仁君的形象維持到底了。

　　高宗又問向武后，“皇后以為如何？”

　　武后深謀遠慮，又深知這位帝王的心思，“大唐國力強盛，人口眾多，吐蕃其實不足為懼，有黑齒常之、婁師德等名將，百戰(zhàn)百勝，舉國尚武，大唐百姓皆以軍功、殺敵為傲。吐蕃愿戰(zhàn)，大唐豈有退縮之理?！?p>　　高宗高興點頭，又回頭教訓太子，“太子差皇后遠矣，大唐有此三敵，故而舉國一心。如若安定，一則軍權(quán)容易受現(xiàn)今大將左右，無變動之機，晉身之道，極易造成各方軍閥割據(jù)，擁兵自重，朝廷無調(diào)兵之權(quán)，二則，世家尚文，大唐需要靠他們治理國家，若無功勛貴族與之博弈，世家把控朝廷，言論合一，一言蔽天下之事，皇帝受蒙蔽，皇權(quán)危矣。三則，吐蕃虎狼之心，欲求不滿，屢敗屢戰(zhàn)，從未間斷，今日大唐國力強盛，如不制之，吐蕃漸強，有一日大唐無暇南顧，將成心腹之患，實在不智。若無文成公主入吐蕃，吐蕃人還不會淬火打造武器，如今從大唐學來的技藝，用在了我大唐子民身上，莫非太子還希望保障吐蕃休養(yǎng)生息？即使僅僅是物質(zhì)援助，也絕不可。我大唐尚有百姓缺衣少食，如何能為蠻夷耗損國力。太子，當多讀漢史，引以為戒。你且下去去處理公務吧?！?p>　　李顯應聲，“是，兒臣謹記，兒臣告退?！?p>　　李顯走后，高宗又問策于公主、駙馬。

　　公主與母親的思路高度一致。

　　吐蕃曾經(jīng)遣人求親，還指名要娶太平公主，與大唐交戰(zhàn)，從未勝過，公主深深厭惡，就差想派兵滅了吐蕃王庭。

　　沈三問覺得公主時而深沉，時而率真，也是十分有趣。

　　高宗問策，沈三問只得做答，“吐蕃高原地勢，氣候特殊，大唐士兵無法適應，故而只能應戰(zhàn)，若想解決吐蕃大禍，只能勤練士兵，適應氣候，以李唐宗室為吐蕃王，使吐蕃中原一家?！?p>　　這個回答很有問題。

　　武后直接開口，“若要滅吐蕃，需十萬乃至數(shù)十萬兵力，大唐諸王能掌管如此兵力者誰愿意至吐蕃為王。”

　　沈三問不說話了，讓異姓人為王更加不靠譜，可是那地方也不可能照著如今的郡縣治理。

　　好吧，這就是個餿主意。

　　九月，天氣漸寒，突厥犯邊，高宗啟用薛仁貴為將，突厥不敢應戰(zhàn)，應聲而逃，薛仁貴追擊殺敵二萬有余。

　　高宗大喜，武后建議嵩山封禪，高宗已然下令，卻偶感風寒，多年憂勞舊疾加之洛陽遷徙勞累，突然病倒，頭痛欲裂。

　　公主憂心萬分，進宮見駕。

　　“父皇如何了，父皇?！惫骺粗富噬袂橥纯啵樕n白，十分憂心。

　　高宗頭疼偶爾發(fā)作，十分嚴重，強行安慰女兒，“父皇沒事，你切勿憂心?！?p>　　公主越發(fā)的心疼。

　　太子守在床邊伺候，朝廷之事都以武后的意見為主，不如在宮中盡孝。

　　高宗當即下令，“太子當以國家大事為重，今命太子監(jiān)國，以三高官官為太子輔政?！?p>　　于是，太子悲痛離去。

　　武后處理大事勞心勞力，抽空前來探望。

　　高宗感覺力不從心，一心交代后事，聲音也充滿了悲苦，“顯兒年幼，無法處理大事，皇后定當努力佐政，使其能保祖宗基業(yè)。若顯兒無能，吾已立重福為皇太孫，可以多加培養(yǎng)，勿使江山毀于一旦，朕亦是千古罪人。”

　　皇后聽到這些話當下淚流不止，“吾與陛下多年夫妻，陛下萬不可舍吾離去?！?p>　　高宗聽著逐漸有了笑容，“當年，長孫無忌把持朝政，朕也覺得這般力不從心。可是當時年輕，又有皇后輔佐，長孫無忌倒行逆施，殺害皇兄皇叔，朝臣敢怒不敢言，皇后與我細心謀劃，終于能夠?qū)⑺?qū)逐出朝廷，朕許多心愿也已達成，只是太子，是朕如今唯一的心憂之事，又得勞煩皇后了。”

　　武后泣不成聲，“陛下當年若不執(zhí)意立吾為后，也不會與長孫無忌過早沖突，陛下對吾的恩情，吾自不會忘記的。顯兒，是我們的兒子，吾也不能看他犯錯?！?p>　　太醫(yī)診治后，討論許久，終于出了結(jié)果，進言的御醫(yī)顫抖著說，“陛下頭痛之癥乃是體虛所致，雙目受陰晦之氣壓迫，不能視物，若是用針刺入頭頂百會穴出血，或許可以緩解氣虛，能夠視物?！?p>　　武后大怒，“什么叫或許，百會穴豈是可以亂動的?！?p>　　御醫(yī)也沒個把握，只能在哪里磕頭認錯，“皇后饒命，臣等商議一上午，只有這么一個對策，可以緩解陛下病情，學藝不精還請皇后贖罪?！?p>　　高宗想給御醫(yī)這個機會，“不如讓他試一試，如今身虛體乏，若能緩解，亦是大功?！?p>　　沈三問雖然不懂中醫(yī)，但是知道百會穴是人體大穴，用針刺激或許有意想不到的后果，但是刺腦出血，恐怕命不久矣。高宗體虛尚能調(diào)養(yǎng)，如果用針刺入頭頂，雖然可以緩解一時之急，但是埋下禍根，甚至皇后勸阻也會背上不欲皇帝病愈的名聲，于是出聲阻止。

　　“陛下，絕不可以此法救治。臣游歷四方時，曾遇神醫(yī)以此法救人，百會穴神奇至極，故而臣詳細問詢。神醫(yī)救治的不過都是些行將就木之人，針刺入百會穴，會有短暫幾日清醒，但也會造成永久損傷，幾日至三十日后能活下來的鳳毛麟角，重者一日身亡，輕者口不能言，狀若呆傻。此法萬不可用，提議此法的御醫(yī)為一時之效欲謀害陛下，當誅九族。陛下身體慢慢調(diào)養(yǎng)，自然能痊愈?！?p>　　太醫(yī)當即就心急如焚，“臣憂心陛下身體，故而查閱典籍，尋到此法，古法未有言如駙馬所述之后果，于緩解頭痛癥有奇效。昔日曹操忌諱華佗而殺良醫(yī)，陛下切不可信駙馬道聽途說之言。”

　　高宗心煩意亂，“駙馬并非良醫(yī)，朕自覺此次經(jīng)久難愈，頭痛欲裂，御醫(yī)也不敢害朕，可以一試。”

　　沈三問再次諫言，“陛下不如耐心調(diào)理一月再行決定。若陛下執(zhí)意一試，三問也不多言，若陛下果真能視物，四十日之后無礙，公主愿代臣送千金與良醫(yī)，以全孝意?！?p>　　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啊，恐怕四十日之后，大唐江山就要改朝換代了，庸醫(yī)誤人，那時，我定要嚴懲此人。

　　高宗當下決定一試。

　　御醫(yī)小心扎針，直至出血，高宗張開眼睛，果然能夠看見了！

　　“不錯，此穴神奇，朕既能視物，頭疼亦不存在，重賞。”

　　御醫(yī)松了一口氣，當即叩謝。

　　皇帝命人取來百匹貢品布絹，親手遞給他，那御醫(yī)受此殊榮，感激之余，趾高氣昂，得意無比。

　　沈三問心中惱怒，仍舊請公主兌現(xiàn)自己的承諾。公主命人取千金贈與他。

　　高宗經(jīng)歷一病如山倒的日子，比以前愛惜身體許多，小事交給太子處理，大事交于皇后，這一月過得輕松自在，早睡晚起，精神抖擻。

　　這一月，只覺得神清氣爽。

　　公主聽聞駙馬擔憂，每日拉著皇兄一起來請安，每日為父皇祈福，書琴棋技藝也不練習了，每日就是抄佛經(jīng)、孝經(jīng)。

　　但是沈三問知道，高宗已經(jīng)時日無多了，歷史上也應該是這次治療，造成高宗腦部重疾，以至于不足一月便一命嗚呼。

　　沈三問想再次感嘆一句，庸醫(yī)誤人。高宗英明一世，偏偏在醫(yī)生這里翻了船，自己提醒再三，他還是執(zhí)迷不悟。

　　十月末，高宗想要駕馬出行卻不能上馬，焦急之間，頭痛復發(fā)，很快便臥床不起。這次御醫(yī)們真的束手無策，因為脈象是死脈，時間就在這兩日。

　　武后、公主、太子、殷王再次齊聚床榻前。

　　高宗有些后悔，這次怕是真的不行了，這次是真的交代后事了。

　　“傳令三高官官覲見。”

　　不多時，幾位在宮門外等候的實權(quán)人物到來。

　　高宗慢慢開口，“今日太子李顯即位，太子執(zhí)政日短，若有不能決斷之事，或者國運大事，均以皇后武氏意見為準，不得有誤。太子即位以后，應當愛護兄弟姊妹，尊重皇后，有所長進，切不可以社稷為兒戲，用奸佞之臣，應重用賢才，厚待幾位托孤之臣?！?p>　　高宗又命令三位大臣仔細輔助李顯，不要使他德行有失。

　　交代完這些，又拉著最疼愛的女兒的手，“父皇此去，你切莫憂心。你有皇后、駙馬、顯兒照顧，我也放心了，幾個子女中最孝順的是你，朕最疼愛的也是你。以后你也得幫著皇后分憂，照看好這片江山。駙馬為朕分憂多時，若當時聽從駙馬之言，不至于如此，你日后若有不能決斷之事，可多與駙馬商議，聽從駙馬建議?！?p>　　交代完軍國大事、子女前途，這位皇帝便放下了雙手。

　　“朕好像看到父皇和母后來接朕了?！?p>　　一代帝王就此薨逝。

　　武后在塌前泣不成聲，公主也靠在沈三問的胸膛哭的稀里嘩啦。太子和殷王雖沒有哭泣，可是臉上也滿是哀榮，一聲聲叫著父皇。

　　接著的幾日，太子殷王公主都與夫婿妻子在靈前守靈，公主雖為女子，卻未松懈半分。

　　為人子女，除了生前盡孝，此時，也應該一絲不茍。

　　公主淡淡的一句，“父皇生前最疼的就是我了。”

　　把沈三問憂心的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