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所以將趙敬再一次帶入天下盟的正廳堂,為得便是要讓他同目擊證人當面對質。
只有這樣做,才能更加精準地判別出究竟是誰在說謊。
一聽說自個兒爹要審問趙敬了,龔三小姐是不顧一切阻攔地朝大廳跑去。跟在她身后的家丁下人全都攆不上他們小姐的速度,等追到廳外,都被堂中那威嚴肅穆的氣氛給慎得打住了腳步。
龔塵塵一瞧見趙敬立馬激動地竄上去一把抓起對方的衣襟,噼里啪啦地怒罵起來:“你個混賬王八蛋!殺人不眨眼的白眼兒狼!虧得風伯伯還待你那么好,你良心被狗吃了你!哼,好在老天有眼在你親口承認殘害風伯伯的時候被我撞見!瞅瞅你這表情,是不是悔恨那夜沒殺得了我啊!”雖然不知道那一晚在西郊林子里自己是如何暈過去,又被何人帶回了客棧,但至少她還活著,而且還親耳聽到至關緊要的秘密。
“那晚偷聽的人是你?”趙敬蹙眉,稍有詫異之色。
女子逼視著他,手臂用力將對方的衣襟越攥越緊,“對,是我!怎么,你現(xiàn)在是不是也想殺了我,就像殘害你恩師那樣?你就等著遭報應吧,狼心狗肺的白眼兒狼!”龔三小姐發(fā)起火來全然不顧自己應有的大家閨秀模樣,舉動竟與男子漢一般粗魯豪放。
廳堂中所有人皆是帶著驚訝疑惑的神情相互對望,坐在廳中最高座的龔行烈將手撐在雙膝上,沉聲道:“丫頭,你在胡罵些什么?”
龔塵塵一把甩開趙敬,下意識地抖了下自己水藍色的輕紗袖擺,轉過身來對老爺子道:“爹,我離家在外的有一晚接到某神秘人扔的字條就獨自溜去了西郊后樹林……”她開頭的聲音有些小,生怕自己一提及之前逃家出走的事又惹惱父親。直到開始要說重點了,她的聲音才逐漸大起來,“然后我躲在暗中瞧見這個王八蛋在跟一個神秘人交談。當時他正準備點火燒毀風伯伯的遺體,卻被那個神秘人給阻止了。之后我便聽到他親口承認自己是逍遙天宮的人,并且害死了風伯伯……”
“我沒有!我說過我只是斬了他的雙臂而已!”
龔三小姐指著他的鼻子繼續(xù)說下去,“你有!你以為那晚我沒聽完你們的對話就不知道你的所作所為了?試問倘若人非你所殺,那你為何要毀尸滅跡?如果你真沒做虧心事,那又為何想要殺我滅口?”想起那晚上自己差點兒喪命在對方手里,她胸中的那口氣就咽不下去。
“反正現(xiàn)在無論我說什么你們都不會信,那我又何必在解釋?我趙敬天不怕地不怕,做過的我認,沒做過的我絕不會認!即便死,也休想栽贓我!”狼狽不堪的男子撕心裂肺地怒吼著,他已經不再如往日般冷靜隱忍。這一番怒吼并非是為了發(fā)泄內心的委屈與難堪,而是為了在事實的真相被所謂的“公義”掩埋的那刻做最后一點掙扎。
眾人被他如此反常的舉動駭?shù)靡汇?,龔塵塵立刻閉上了嘴。
就在大家都噤聲啞口之時,趙敬沖著背后的石墻猛地撞去,然后癱倒在地。他的頭部頓時鮮血淋漓,面頰上被濺滿血漬。因為全身經脈被封的緣故導致內力無法施展,所以不能用“天魔鬼火”自裁。因而他選擇了此種決絕的方式來自行了斷。
任匆立馬沖過去將他扶起并為他止住血,善于醫(yī)道的司空楚趕緊過去查看起對方的脈搏氣息。
“如何?”龔行烈急切道。
“還有救?!?p> 一聽這三個字,老爺子才舒了口氣,立馬對幾個門人交代道:“趕緊送趙敬下去救治……暫先讓他住去別院,”說著又望向任匆與司空楚,“任匆你跟著安排一下,司空楚你負責趙敬的傷勢。去吧?!?p> “是?!?p> 話音一落,頭部受到重創(chuàng)的男子便被小心翼翼地抬去了別院療傷修養(yǎng)。龔大盟主看了一眼怔在原地呆若木雞的女兒,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你啊……何時能讓為父省點心?。 ?p> 這話語重心長,可龔塵塵卻聽得格外刺耳。
她不甘心地想要反駁,“爹我說的可都是……”
“眉蝶,送小姐回房!”龔行烈背過身去,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我不回去!”
“那你是打算要老夫親自出手點你的穴道然后再讓下人把你給綁回去?”老爺子厲聲道。
她冷哼一聲,“不必。我自己會走!”
狠狠地一跺腳后還忍不住摔了兩個茶碗,龔三小姐才怒火沖天地朝自己閨房奔去。
等她一離開,老爺子又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
站在旁側的顧煞忍不住開口,“老大,何必這樣對塵塵那丫頭,她也是好心想幫你罷?!?p> “只可惜三小姐好心辦了壞事?!睆埡喅蠲嫉?。
“若是再不給她點顏色看,那只會助長了她的大小姐脾氣?!饼徯辛肄D過身來,慢慢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轉移話題,“對了,聶凡怎么還不回來,莫非是出了什么狀況?”
“或許一會兒……”
還未等張簡把話說完,聶凡已經帶著他手下的人朝大廳走來。
“怎么就你一人回來?那金有為人呢?”對方剛一跨進門,顧煞便急切問道。
聶凡失望地搖了搖頭,“沒找到?!?p> “什么?”龔行烈神情肅然。
“金有為的店鋪今日閉門未開張,于是屬下又帶人去他家找。但到了他家后敲了半天門也無人應聲,屬下怕他已遭人毒害于家中,所以便顧不得其他硬闖了進去。結果發(fā)現(xiàn)……屋里一個人影都沒有,就連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分毫不剩。當時屬下立馬派人在城中各處尋找,依舊未見金有為與他妻兒的半點蹤影?!甭櫡沧屑毜亟忉尩?。
聽完這些話后,龔老爺子瞇起了雙眼,若有所思道:“他在躲什么……”
忖度片刻后,他仿佛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于是立馬對幾位屬下道:“想必他已出城,但拖妻帶崽的必定走不快,你們帶人快馬加鞭去不同的方向追找!”
“是!”
就在三位堂主正準備退下的時候被龔行烈喝住。
“等一下!”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顧煞、聶凡,你們倆依照剛才老夫的指示行事。張簡,你立刻帶一部分人手趕去郊外渡頭,說不準會在那兒發(fā)現(xiàn)些什么?!?p> “屬下遵命!”
三位堂主離去后龔老爺子有些焦慮地握住一旁的桌角,目光變得幽深,嘴里低聲念叨:“希望能找到活口……”
可惜,發(fā)現(xiàn)得太晚了。
就在龔大盟主方才說出那句“他在躲什么”的時候,就已經注定挽救不回什么了。
因為那時正站在郊外渡頭上的唐無意親眼目睹了江上遠行的一條小船沉沒的整個過程。他只能怔怔地看著,卻無能為力,因為船已行得太遠太遠,他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接近船上的遇害者,更別說施救。
沒錯,那條小船上坐的,便是金有為與他的妻兒。
唐無意是在今日一早從龔家另一位廚子口中得知金有為便是“趙敬殘害風施定”事件的目擊者,于是他找了個借口溜出天下盟去金有為的鋪子找人。然而他與聶凡的經歷一樣,即便把對方的家也連帶翻了個遍但依舊不見人影。當時他就想到金有為很可能是由于某些原因想要逃避,所以帶著家產與老婆孩子一起跑路。一想到這層可能,唐無意便立馬往郊外的碼頭趕去。
只可惜,他最終還是遲了一步。等他趕到之時,船已行出了好大一段距離,即便是號稱輕功天下第一的“幽冥神君”道漣在此,也是徒然。
正當他覺得算了準備離開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那條漸行漸遠的小船出了異況。船身開始不斷下沉,船上的人從棚中驚慌失措地跑了出來,然后不斷呼喊救命,但根本沒有人救得了他們。
最后小船全部沉入水中,而船上的人則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撲騰了好幾下,最終也沒了動靜。
一看便知,這場禍難是有人蓄意為之。
唐無意無力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眼眶濕潤,雙拳緊握,他恨不得立馬將那個幕后真兇揪出來將其砸個粉身碎骨。連孩子婦孺都不放過的人,簡直是不為世間所容的禽獸畜生!萬人唾罵毒打都不足以泄憤,唯有將其千刀萬剮才能解恨。
可他現(xiàn)在卻只能這么木訥地站著。
世間最無奈的罪過無非是目睹無辜之人慘遭迫害卻束手無策。
而此時此刻,被江湖中人傳作“本事滔天”的唐無意唐大公子卻正為自己犯下的“無奈罪過”備受著心理上的譴責。
就在他的情緒快要爆發(fā)出來之時,突然聽見不遠處的林蔭下有異動。機警的他閃身避入林中,目光掃過林蔭之下,發(fā)現(xiàn)對方是個行動鬼祟的年輕人。對方并未察覺他的存在,而是一直專心地注視著遠方的江面,似是為了盯梢剛才沉船的整個過程。不用多想唐無意也猜出那鬼祟之人便是幕后行兇者的耳目,專程來看金有為是否已“成功”死在他們的計劃之下?,F(xiàn)下船已全部沉沒,金有為一家人也沒有任何生還的跡象,于是那掩藏于林蔭下的青年滿意地一點頭,然后轉身離開。
唐無意二話不說跟了上去,以他的本事,被跟蹤的人壓根兒不會察覺到有任何異常。
從郊外跟進城內,然后穿過了好幾條街道,繞過了好幾個巷子,那鬼祟青年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當被跟蹤者進去對面的目的地后,唐無意站在巷邊隱蔽角落皺起眉來,臉色跟著變得沉重。就連他那平日里常掛在臉上的笑容也消失無蹤。
他抬頭望向對那地兒正門上掛得一塊燙金邊梨木牌匾,眼神復雜。耀目的陽光使得該面招牌熠熠生輝,匾上以蒼勁的筆法書著三個潦草的大字。
長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