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高玉好前腳兒剛回娘家，家麗一家也從婆家回來了。一見到靜靜，姜大媽把裝扮得跟哪吒一樣的外孫女摟在懷里親了又親。
娘兒幾個沒說上幾句話，馬肥他爸過來拉著金貴兒到他們家打牌去，姜大媽緊著囑咐姑爺子：“打牌行，耍錢可不行！”
家麗攔住姜大媽：“您都多余囑咐，他只要往牌桌兒上一坐，連他親爹是誰，他都想不起來了！”
要不是家麗提醒，姜大媽差點(diǎn)兒忘了初五“捏小人”這茬兒了。
初五，俗稱“破五”，從黃歷上來講，這天是個“犯小人”的日子，破解的辦法，就是家家兒捏餃子，捏餃子就等于捏住了小人的嘴，讓他們難生事非，所以，正月初五也是個吃餃子的日子。
一邊包著餃子，姜大媽一邊感慨：“家家兒都惦著捏別人的嘴，就是想不到捏捏自個兒的嘴，要是把自個兒的嘴都捏嚴(yán)實(shí)了，世上就沒小人了?！?p> 家麗停下手，用眼角兒斜著她媽，半天，嘿嘿干笑兩聲：“老太太，敲打我是不是！前些天還說自個兒不會指桑罵槐呢！”
姜大媽笑道：“你是老和尚的木魚兒，就得勤敲勤打著才行。我說，趁現(xiàn)在你和金貴兒都閑著，趕緊張羅著備料吧，等到了二月，就把房子蓋起來！”
家麗說：“知道！您甭催，過了十五就備料，現(xiàn)在，人家賣貨的還都沒上班兒呢！
哎，媽，您說，高玉好這會兒，是不是也和她媽在家里捏小人呢，”
姜大媽笑道：“心虛了不是！許你捏人家，就不許人家捏你呀！”
家麗猜得沒錯兒，高玉好剛一進(jìn)家門兒，高寶針就催促閨女，趕緊和面、剁餡兒，幫她捏小人。
高玉好邊打哈欠邊說：“媽呀，我明兒就上班兒了，您就讓我再好好歇一天成不成？”
高寶針埋怨道：“小人都打上門兒來了，你還有心思睡覺！我可告訴你，今兒要是不把小人給捏得死死的，這一年可有你好瞧的！”
高玉好嘟囔道：“就您眼尖，瞅誰都是小人！”
一聽閨女這話，高寶針瞪起了眼：“我說高玉好兒，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呀！那姜家麗都來分你的家業(yè)了，這么大個兒的一個小人擺在你眼前，你愣瞅不著？”
高玉好無可奈何地出一口氣：“這事兒您又是聽誰說的呀，依我說，給您傳話兒的這人，才是個真小人！家寶和她姐，有君子協(xié)定，房產(chǎn)地產(chǎn)，事先都說得明明白白了，您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
高寶針冷笑一聲：“看來你不是裝傻，你是真傻！這事兒，連瞎子都能瞧明白，她就是連房帶地都想要！說是房產(chǎn)、地產(chǎn)分得門兒清，期限呢？她到底要在這兩間房里住多久？她比家寶只大著三歲，到時候，誰先死、誰后死都不一定呢，現(xiàn)在說房產(chǎn)地產(chǎn)的，頂個屁用！就你那心數(shù)兒，人家好歹畫個圈兒，就夠你跑上半年的，你壓根兒就沒長心！”
高玉好晃晃腦袋：“家寶信得過他二姐，我操那閑心干嘛！退一萬步說，就算這兩間房子將來真歸了她二姐，這在法律上也是講得通的。要是閨女不能繼承娘家的財(cái)產(chǎn)，您百年后，咱家這幾間房，不還是得留給我嘛！這么想您就能想通了！”
高寶針啐了閨女一口：“呸，我想通個屁！你婆家和咱家情況一樣嗎？你沒哥沒弟，這家業(yè)不給你給誰！姜家呢，既然姜家有男丁，家業(yè)就跟他們家仨閨女沒關(guān)系了，她姜家麗打算來搶食吃，沒門兒！
你窩囊，我不窩囊，姜家麗要是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她前腳兒蓋，我后腳兒拆！你信不信！”
聽媽這么說，高玉好有點(diǎn)上火：“人都說，好了傷疤忘了疼，咱這傷疤還沒好呢，您又惦著打下一仗了！咱也不能因?yàn)檫@兩間房子，就不過日子了呀！她愿意蓋就讓她蓋去，還能蓋得天塌地陷嗎？”
高寶針冷笑道：“說得輕巧，他姜家稱什么大家大業(yè)，讓你把兩間房扔出去都不心疼？就他家那幾間破瓦寒窯，架得住你這么扔幾回呀？有一就有二，要是這回開了這個口子，那兩個姐妹兒，你怎么答對？難道再給她們劃出去兩間不成？”
高玉好苦笑道：“我的親媽呀，您怎么想那么多呢！”
高寶針說：“這叫，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要是看不出三步遠(yuǎn)，那是傻子過日子！
這事兒不用你管，你不是不愿意跟她家撕破臉嗎，成，這個臉，我來撕，這個惡人，我來做，別讓她們覺著咱孤兒寡母的好欺負(fù)！”
高玉好把手里的搟面杖一扔：“得，您要是非得摻和這事兒，那也得等我和家寶離了婚再說！這剛和好沒兩天，又要接著鬧，再鬧起來，我可沒臉進(jìn)人家姜家門兒！”
高寶針見閨女摔了家伙，她氣得把手里剛捏好的一個餃子也摔在了面板上：“糊涂油蒙心了你！我這么做，難道是為挑唆你們兩口子離婚嗎？我是怕人家算計(jì)你！你要真是個腰桿子硬的，這事兒還用得著我操心嗎？”
高玉好眼圈一紅：“您動不動就說腰桿子軟、腰桿子硬的話，我說句您不愛聽的話，咱家這個樣子，還不就是因?yàn)楫?dāng)初您腰桿子挺得忒硬了嗎！您要是不那么強(qiáng)勢，但凡能給人留點(diǎn)余地，你們兩個能離婚嗎！這么多年，孤兒寡母的日子您難道還沒過夠，還想讓我走您的老路？攪和得我離了婚，娘兩個，兩個女光棍兒，讓外人瞅著，好看嗎！”
聽完閨女的話，高寶針的胸脯子象風(fēng)箱一樣，呼哧呼哧地起伏起來，她一頭杵到炕上，嚎啕大哭起來！
嚇得高玉好趕緊脫鞋上炕，邊用力托著她媽的肩膀邊哀告：“媽，我錯了，我錯了，我剛才是胡說八道的！您千萬別生氣，要是氣出個好歹，讓我怎么辦哪！”
哭了半天，高寶針坐直了身子，她推開閨女的手：“老天爺，我這是造了什么孽！我一個人，吃苦受罪，把閨女拉扯成人，沒想到，反倒落了一身的不是！誰為我說句公道話呀！嗚嗚嗚嗚……”
高玉好拿毛巾幫她媽擦著眼淚：“媽，我知道您是一心為我好。這么疼我的人，這世上除了您，沒有第二個。
我是覺著，為了兩間房，打個雞飛狗跳的不值當(dāng)！舍出塊肉去，大家都安生了，不是挺好嘛！我真沒埋怨您的意思！媽您就別跟我較真兒了，成嗎？”
高寶針總算止住了悲聲，她邊抽泣邊質(zhì)問閨女：“你跟我說實(shí)話，你是不是看姓許的這些年開工廠賺了錢，你眼饞了？所以，你就怨恨我沒能給你留住這個有能耐的爹，是不是？
我早就告訴過你，不是你媽擠兌他，是他當(dāng)陳世美在先！當(dāng)年，他前腳和我離婚，后腳就娶了吳大愛，能說他們之前沒有私情嗎？能說是我冤枉了他嗎？
現(xiàn)在你也是成家立業(yè)的大人了，也能當(dāng)家作主了，你要是現(xiàn)在愿意認(rèn)這個爹，我不攔著，可有一條，你認(rèn)爹，你就不再是我閨女，我和許久安勢不兩立！”
高玉好哭了起來：“媽，你說得是什么話呀，什么叫‘看他有錢，我眼饞了’，您就這么小瞧自個兒的閨女嗎？我不過是想讓您改改自個兒的脾氣！”
高寶針長長地嘆了口氣，轉(zhuǎn)手又幫著閨女擦眼淚：“得了，得了，別哭了，回頭把眼睛哭腫了，明兒還得上班兒呢。
唉！今兒真是他媽犯小人的日子！還沒等捏住小人嘴呢，反倒讓小人搶了先，得，洗洗手，接著捏吧！”
餃子上桌后，還沒吃上兩個，高寶針突然覺著心臟難受，嚇得高玉好扔下筷子，幫她媽揉著胸口：“媽，您是不讓我給氣著了！”
高寶針躺在炕上，勉強(qiáng)笑笑說：“瞎說，不能，我就是……..”話沒說完，她嘴角抽畜、眼睛翻白，然后頭一歪，便不醒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