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醫(yī)院，姜大媽就是本著“認(rèn)罪伏法”的好態(tài)度來跟親家母認(rèn)錯兒的。本來這件事兒，確實是自己家失禮，既然錯了，咬牙硬扛也沒用，該服軟兒的時候就得服軟兒。
病房里橫七豎八地擠著六七張病床，因為要過年了，不是重癥患者，都已經(jīng)出院，房間里有一半的床鋪空著。
姜大媽和家寶進(jìn)來的時候，高玉好手上扎著吊瓶，在靠近窗戶的病床上睡著。她媽背朝窗戶面朝門地坐在床頭的小柜兒上，一只腳蹬著床沿，正低著眼皮認(rèn)真地嗑瓜子兒，聽到門響，一抬頭，看到是姜大媽和家寶頂著滿頭的雪走進(jìn)來，高寶針先是一愣，接著迅速扔了手上沒吃完的瓜子，拍了拍兩只手上的碎屑，把雙臂往胸前一抱，扭臉兒朝向了窗戶。
姜大媽把雞蛋籃子放在門口，解下頭巾，邊回身向走廊里抖摟兩下，邊自己找臺階下：“哎呀，這雪是真大呀！”
高寶針一聲不吱。
姜大媽滿臉是笑，輕手輕腳地走到了高玉好的床尾，探身向著高玉好的臉上端詳了一下：“睡著呢！臉色兒還行！親家，真是辛苦你了，出了這檔子事兒，我真是覺著對不住你，我這個婆婆當(dāng)?shù)眠毩?..........”
一聽姜大媽這話，高寶針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當(dāng)婆婆失職不算錯兒，你當(dāng)媽不失職就行了！”
姜大媽一打愣兒，馬上又陪笑道：“親家，我就玉好這一個兒媳婦兒，老話兒說，手心手背兒都是肉，媳婦閨女，我是一樣看待?！?p> 一聽這話，高寶針唰地扭過臉，瞪著姜大媽：“一樣看待?我倒要聽聽，你是怎么一樣看待的！”
姜大媽被親家母的強勢給逼得，象個受審的孩子一樣，有些局促起來：“咱就是平民百姓的人家兒，山珍海味，綾羅綢緞，我這個窮婆婆供不起，可是，我要是有肉吃，絕不會讓玉好兒跟著我喝湯，是不是，我........”
“你快拉倒吧，”高寶針截斷了姜大媽的話。
“你還好意思說吃肉，我們玉好是好吃口肉，可自從進(jìn)了你們家門兒，吃過幾頓象樣的肉菜?
玉好兒中午帶飯盒兒，你就專做白菜土豆?fàn)€茄子這種和尚飯，瞅瞅她的那些同事，哪個不是包子餃子的天天換著樣兒地帶！你是真不會做飯嗎，你給你閨女送飯的時候，怎么知道熱湯熱水地掉著樣地做呢！
提起你閨女，她更不是人！她三天兩頭跑南邊兒進(jìn)貨，什么時髦的衣裳見不著啊，瞅瞅送給玉好兒的那幾件爛衣裳，不要說年輕人兒，白給我老婆子穿，我都嫌丟人，還說是特意給玉好買的，狗屁，全是她賣不出去的貨底子!她以為打發(fā)叫化子呢?我們就那么不值錢嗎?
這還不算，還動不動還拿話寒磣人，說什么，就玉好兒這體型，想買合適的衣服比登天還難！怎么就比登天還難了？這些年沒有她家的衣服穿，我們玉好兒難道就光了腚嗎？說那些個沒味兒的屁話！
再說了，你四處打聽打聽，有哪家嫁出去的閨女，還天天住在娘家的？她以為當(dāng)了個大姑姐，就成了站著的婆婆了?就有資格指桑罵槐地敲打人了？她也配！她家孩子別說是沒丟，就是真丟了，和我們玉好兒也沒有半毛錢的關(guān)系-----給她看孩子，我們看不著！
死的不兇鬧得兇，她家孩子沒丟，卻害得我們玉好兒的孩子沒保住，這回怎么老的少的全都不吱聲啦？她家孩子是孩子，我們肚里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刮著那么大的西北風(fēng)，拿個敞逢的破三輪子，就把我們給打發(fā)回來了，這不都是你家干得好事兒嗎?
你還好意思說‘一樣看待’?跟你親閨女，你能下這個茬子！你們家要是不愿意過，就趁早說話，不許這么欺負(fù)人?。?p> 今天因為急著出門兒，忘了吃降壓藥，姜大媽這個時候，就覺著自己的腦袋周圍，好象轉(zhuǎn)圈飛著一百個綠豆蠅，嗡嗡的響成了一片，高玉好她媽再說什么，不要說是分辯，她連聽都已經(jīng)聽不清楚了，她只看見那個老娘們兒的兩片嘴皮子在上下翻飛，幾顆金牙在嘴里閃閃發(fā)光、又看見高玉好坐起來要攔住她媽的話茬兒、看見同屋的幾個病人和家屬在瞪著眼睛瞅著她們，最后，她聽見了家寶一聲吼：“不過拉倒！…….”然后就拽著家寶或者是家寶拽著她，踉踉蹌蹌地出了醫(yī)院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