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頁 原諒和失去

　　一路上，將離看到不少流荒的流民，他細(xì)細(xì)算下來，才驚覺今年的流民實(shí)在是多了太多?？伤肋@幾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天災(zāi)甚少，即使有也為禍不過幾個(gè)村子的樣子，只是各省知府都可以解決的，斷斷不會(huì)大批向皇城涌入。

　　如此一來將離便知道緣由了，想必便是戰(zhàn)爭起的引子了。

　　對于這場戰(zhàn)爭，他是知道的，大涼沒什么勝算，改朝換代對他來說沒有意義，只要百姓安居樂業(yè)，不再顛沛流離，便是上天的好生之德了。

　　只是他是在沒想到，戰(zhàn)爭打得這么快，都到天子腳下了，可昨天他剛出皇城，皇城內(nèi)卻還是張燈結(jié)彩一片祥和，百姓賞燈夜游，完全不知道戰(zhàn)爭的臨近。

　　他想著，眼前突然閃過昨天晚上皇上和娘娘離開的背影，或許他們早就知道有這一天，也早就接受了命運(yùn)的安排。這一刻將離突然有些明白了。

　　他翻身下馬，掏出懷里干硬的饃饃遞給了路旁的一位老奶奶，老奶奶作勢要跪謝，可出家人哪能這樣，他連忙扶住了：“奶奶可知裕羚城的近況？”

　　“小師父，別去那里了，我們這些人都是從那里出來的，沒了，什么都沒了！”

　　沒了！

　　將離不敢再想下去，顧不得絮絮叨叨的老人，翻身上馬，忍不住快速揮動(dòng)了手上的馬鞭，他等不了了。

　　終于·····

　　待至戰(zhàn)場，他剛剛下馬便收到了道馬寺內(nèi)的師兄飛鴿傳書：

　　師弟，

　　師父昨夜飛升去找了師叔，叫我們勿擾。大涼的江山今早沒了，十日后是國號冊封大典，你怕是回不來。前皇帝和娘娘在孔雀臺(tái)上燃火自焚了，還拖了不少敵軍。我們寺里這幾天一刻不停地誦著往生經(jīng)，師兄們嘴都磨破了好幾層皮。三師弟回來了，他說這時(shí)候你在就好了，定是你最積極。

　　還有你安心去做你的事，新皇受過師父恩惠，對我們很好，我們這邊一切安好，愿你也安好。

　　你的大師兄。

　　將離看完信，盤腿坐下，不論地點(diǎn)，不論時(shí)間，誦了整整三遍往生經(jīng)。

　　一遍為師父，第二遍為戰(zhàn)死的士兵和枉死的流民，第三遍為孔雀臺(tái)上的先皇帝和娘娘！

　　原來時(shí)間過的這么快，一眨眼城已破，新庭滅舊朝。

　　誦完三遍后，他抬頭便看見那人身染幾重血煙，背對夕陽而立，望著他，一臉滿足。

　　將離見狀顧不上問其他，急忙上前攙扶，疾走了兩步，卻仿佛嫌棄自己太慢似的，迫不及待地跑起來！

　　終而，離那人不過一步之遙，那人身子破敗早就是將死之人了，見到將離強(qiáng)撐的那口氣也咽了下去，身子一軟，便往下倒去。

　　見狀將離一個(gè)心慌，撲了上去坐在地上扶住了他的身子。

　　他聽見那人說：“阿逸真的是你嗎？”

　　他扶起那人垂落的手，盡管傷痕遍布血凝成塊他也毫不介意，附上了自己的臉：“是，阿元，我來了?！?p>　　可他不知道，那只手已然已經(jīng)毫無知覺了。

　　那人笑了笑，顫抖的用還有一點(diǎn)感覺的右手，拿起將離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不，阿逸，你一直都在，在這里陪著我?！?p>　　聽到這話，將離按在他胸口的手微不可聞地緊了緊?！鞍⒃ぁぁぁぁぁぁ本o接著，眼淚就毫無預(yù)兆的掉了下來。

　　原來我這么多年的堅(jiān)持，不過是自己和自己慪的一場氣，這么多年，還是見不得你受傷，見不得你驚慌。

　　我想了十幾年，我究竟是愛你的還是恨你的，卻忘了恨之深，愛之切。之所以恨你，是因?yàn)闊o法原涼自己被你拋棄后還厚顏無恥的愛著你，我恨的只是我自己，恨那個(gè)依舊愛著你的我。

　　以前我總以為，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但如今我總算幡然醒悟，縱使恨有千萬般因由，愛也是沒得解釋的！

　　那人感受到了掉在他臉上的溫?zé)?，猛地抬頭：“乖，阿逸，不哭不哭?！闭f著想抬手可試了幾次，都是徒勞無功。

　　可越是這樣，那人便越著急，不安的想要更努力用手湊近將離的臉，臉上一片驚慌失措，卻除了“乖”、“不哭”之外什么都不會(huì)說了。

　　將離見狀，不忍他著急，也不看幾天風(fēng)塵仆仆下來袖子有多臟，拿起便是擦。

　　那人見他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才緩緩接道：“阿逸，我原本想著賭一把，才隨著樓衣將畫帶走，只是不想，你真的來了?！?p>　　是??！我終究還是來了！來見你，來愛你！

　　那人說：“阿逸，謝謝你······”

　　不，應(yīng)該是謝謝你，讓我愛你。

　　那人說：“阿逸，對不起······”

　　那人說：“阿逸，可以再為我唱一曲嗎？”

　　將離一愣沒想他會(huì)這一說，卻也沒有拒絕，將他扶著坐好，將劍放在他右手支撐著地。這才滿意的站起身，問：“阿元想聽什么？”

　　那人不假思索：“唱《將相別離》吧！”

　　“好。”將離對著那人釋然一笑，卻無端看的那人生出幾番心醉來，緩緩而歌。和風(fēng)吹奏，遠(yuǎn)處角聲陣陣，帶上血和渾沙，歌曰：

　　金戈鐵馬夢中舊，

　　紅葉作刀寫滿袖，

　　風(fēng)起云煙化成酒，

　　不夠

　　續(xù)寫萬世千秋。

　　晚鐘催紅相思豆，

　　善惡去換美與丑，

　　只滌凈人間銅臭，

　　愿求

　　一片山明水秀。

　　······

　　那人笑著聽著，將離笑著唱著。

　　那人說：“阿逸，忘了我······”

　　那人說：“阿逸······永別?！?p>　　你怎么能這么自私，自私的讓我忘了你，自私的先和我說了再見，自私的留下我一人面對沒有你的世界。

　　都說人有七情六欲，你怎么可以在奪走我所有情緒的時(shí)候說離開！

　　我原諒你了?。?p>　　可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p>　　將離看見那人緩緩閉上的雙眼，聽見那人停止的呼吸，他沒有停，他還在唱：

　　揮刀斬盡萬古愁，

　　奈何斷水水更流，

　　藤間有鳥飛游走，

　　夢里見你在橋頭，

　　無奈情深意重絲絲不能露，

　　求深情不死終能長相廝守，

　　可憐斷腸人通透，

　　生死也無憂。

　　來世天地間蕩游，

　　不分左與右。

　　只求你——

　　共有。

　　只求你——

　　共有。

　　一曲終。

　　將離將自己窩進(jìn)崔元懷里，坐著的崔元已經(jīng)開始冰冷，僵硬，卻始終是那個(gè)動(dòng)作沒有變，嘴角的弧度，仿佛還聽得仔細(xì)。

　　可歌早就停了，人也早就沒了。

　　將離抬手拂過那一絲弧度，笑了笑，又將雙手墊在崔元腿上，而后躺下，緩緩閉上了眼。

　　他有點(diǎn)累了，他想歇歇。

　　自此，將離身上的楠木墜地，碎了個(gè)通透！

　　原是一重妖夢，自醉時(shí)起，到破后休，人生，美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