蘄州城欒府,秋憶鴻與老劉兩人上座,兩旁坐著欒之武、王千闕、曹無嬴、湯開戎四人。
他們一同圍坐在荊襄道全境地志圖前,商議著接下來的對策。
“情況便是這么個情況,你們有何想法?”秋憶鴻把他與洛乾天約定告知于眾人。
所謂約定,就是各自為政,他帶兵平定荊襄道,打破張鎮(zhèn)添與前朝皇室聯(lián)姻的設(shè)想,而洛乾天則控制住江南西道,不使流民向江南東道擴散,延緩江南全境動亂。
在此期間兩人互不相攻,誰也不給誰添亂,至于真做起來是不是這樣,只能走著瞧瞧。
“照這幾日叛軍大起的情況看,前朝皇室與張鎮(zhèn)添結(jié)盟的可能性很大,部分印證了洛乾天的說法。”湯開戎繼而在那繪制詳盡的地圖上連點兩下,說道:“那么此兩府勢必要攻下?!?p> 武昌府與漢陽府連貫東西,襟江帶湖雄據(jù)長江南北,有維系四方之大用,原荊襄道置所便設(shè)在武昌府。但張鎮(zhèn)添覺得老家更好掌控,便把治所遷移到江陵府。
“武昌漢陽兩府乃是江陵東援,既然張鎮(zhèn)添不地道,咱就斬斷這一助力?!?p> “關(guān)鍵是怎么打,我們兵力較為分散,若是打武昌府,就要先放棄其他州府?!蓖跚шI接過湯開戎的話,道出他們的窘迫之處。
秋憶鴻暗中使人操練的七衛(wèi)兵馬,除去黃州府境內(nèi)的兩衛(wèi),其余均分駐于他處,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集中兵力。
“咱們兵力不足,人家可是充盈許多。這兩府本就是兵家重鎮(zhèn),平日里就有張鎮(zhèn)添的虎賁騎駐守,而今又有前朝皇室的招兵大旗加持,沒個十萬雄兵也差不了多少?!蓖跚шI繼續(xù)道。
堂內(nèi)氣氛微微有些低沉,只聽王千闕分析敵優(yōu)我劣。
“沒完了是不是?他們有大旗咱就沒嗎!太子的旗號打起來,咱們奉旨滅賊有理有面,慫個球吶?!辈軣o嬴不耐煩道。
“誰慫?我王千闕打蠻子的時候還沒你呢!”
“你跟誰擺面呢?爺比你晚生二十年,可殺的蠻子不比你少,會拍桌很屌嗎!”曹無嬴回懟,絲毫不在意王千闕的資歷。
“對敵心中有數(shù)就行了,犯不著長他人威風,攻武昌府俺老欒打主攻?!睓柚洳逶挘幌胱屗麄儍扇死^續(xù)懟。
王千闕心中自然不爽,被一個晚輩小瞧多沒面子,語氣不屑道:“你充什么大,不知道把機會讓給后生?”
這話說的欒之武都想掀桌,但他畢竟不似當初那般血氣方剛,知道場合不同,便壓下怒氣。
曹無嬴則是起身要罵娘,但被老劉的話打斷。
“在廣濟喝酒時,吳定疆就不怎么待見你。今日老子才算知道,原來你小子到江南后他娘的長歪了,西北軍的傲氣沒剩一點,江南文人的酸倒是學了不少?!?p> 老劉說著起身指著地圖上的武昌府,厲聲喝問:“老子問你,能不能打下來!不能,就卸甲交刀換別人!”
卸甲交刀是對西北軍將領(lǐng)的一種懲罰,相當于剝奪所有戰(zhàn)功。
“雖死不交刀,可千闕敢領(lǐng)命?!蓖跚шI沉聲道。
“別急,老劉又不是現(xiàn)在讓你去打,咱西北軍傲是傲,但白白送命的事做不來?!鼻飸涾櫦皶r發(fā)聲,攔下將要離開的王千闕。
“武昌府漢陽府都是好地方,但沒必要壓上全部新軍,我跟老劉商量的意思是放之不打,全力經(jīng)營多云山大營。”
“再造個襄陽城?”湯開戎認真看過地圖后,便明白秋憶鴻的意思。
張鎮(zhèn)添造反,意味著襄陽這座關(guān)系國運的重城,徹底脫離秋冥朝的控制。如果他們調(diào)動重兵圍剿荊襄道,勝則大傷己身,敗則滿盤皆輸。
真逼急了,說不定那老張,還會打開防線引兵北蠻。
秋憶鴻又不是真造反,可以什么都不顧,他不能想鬧多大就鬧多大,畢竟折騰到最后還是得自己收攤子。
現(xiàn)在平叛的難處就在于這點,猛攻不行,不管不問任其做大也不行。
而多云山兼顧荊襄江淮兩地,易守難攻,地域廣闊能藏大軍。再把黃州府作為前沿緩沖,一邊整軍備武一邊聚攏流民,把腳跟先站穩(wěn)。
這樣一來,就相當于打了顆釘子在荊襄道,任你稱帝封王我自不慌不亂,徐徐圖之。
“那羅田的三萬叛軍,王哥咱倆給分了?”曹無嬴明白秋憶鴻的意思后,便主動給王千闕臺階下。
“只分你一萬。”王千闕亦笑道。
“別急著分戰(zhàn)功,先讓老欒把咱們的家底說說。”
欒之武雖是黃州知府,卻掌握著荊襄道所有的流民新軍,無外乎其資歷戰(zhàn)功,能壓大半的青壯將領(lǐng)一籌。
他言道:“多云山大營所練新軍共七衛(wèi),總計十萬五千人。平日里各將領(lǐng)私下招募的兵力,加起來也有三萬人,而分布各地的憐民坊中尚有二三十萬的流民,且多為青壯者,可做兵源。”
除黃州府外,他們手中尚能控制長沙與衡陽兩州府,唯獨欠缺的是銀子。養(yǎng)兵安民所耗甚大,現(xiàn)在還沒有在明面上,得到朝廷財政的支持,所以籌措平叛所用的錢糧,是當務之急。
秋憶鴻聽后暫定策略,首先讓各地憐民坊的掌管使,帶著收留的流民向黃州府聚攏,爭取再這個月遷十萬百姓進山。其次,駐守他處的五衛(wèi)人馬,一律調(diào)至長沙府留守,等到多云山大營安置好后,黃州與長沙兩府一同用兵攻打武昌。
“再者,自今日起,大家不再是奉旨造反,而是奉旨平叛,有人替咱們頂造反的帽子,那便讓他們名副其實?!?p> “還有沒有要補充的?”秋憶鴻問道。
為君者,定下大方向就可以了,具體怎么搞交給欒之武他們。
“我要帶兵打羅田,其余的事情由你們?!辈軣o嬴立馬接話。
“打仗這么痛快的事,憑什么讓給你?我老欒從今天起邊不做知府了,干起殺人的老本行,誰都不能搶!”
“嘿,我還就搶了。”王千闕不服道。
“諸位皆可做主將,開戎只求副將一職?!?p> 眾人聽后笑湯開戎忒精明。
“老劉你給他們分分。”秋憶鴻笑道。
而后便尋思他們現(xiàn)在很缺治政人才,這以后,無論是分田造冊還是改革稅制,都不是欒之武這些領(lǐng)兵之人能做好的。
事無巨細思量費人,輔政之人最不能缺。眼下南都城京察正行,短時間內(nèi)調(diào)不來能干的官員,更莫說把范丹文等人調(diào)來,地方上已經(jīng)開始亂了,南都中樞可不能出事。
在秋憶鴻費心勞神的時候,紫極殿內(nèi)的官員們還在東爭西論,想暫時保下內(nèi)閣輔臣。
范丹文靜默等著,他在等拉下呂端槿的殺招。
“臣彈劾內(nèi)閣輔臣呂端槿,罷其官職查抄貪墨所得,以正視聽!”
一道不常聽聞的聲音,突然于大殿內(nèi)響起,眾人尋聲看去,而后人人面露詫異之色。
許久不參與政事的高守直,竟在今日出手幫助太子黨,打壓同屬蕭黨陣營的自己人。
“高大人是在開玩笑嗎?”呂端槿不敢相信,顫聲問道。
“國事豈能兒戲?!备呤刂泵嫔绯?,冷聲回道。
“現(xiàn)在知道國事不能兒戲,你可真會挑時候?!眳味碎戎S刺道。
“請?zhí)笙轮?,徹查呂輔臣貪污之罪?!?p> 宋來喜跟進彈劾,魏風辰等人立馬出聲相助。
“臣附議!”
“臣附議!”
……
每增加一聲附議,就代表著維護呂端槿的官員在減少。
蕭黨之中,也開始有人附議彈劾。他們心中都明白,那賬本上的諸多贓款,與實際情況差不了多少,太子黨只要徹查下去,呂端槿就絕無翻案的機會。
孫叔年嘆氣苦笑,跟著道一聲附議。
他剛才還計較著,放棄為江淮守軍要銀子的舉措,想以此換來范丹文等人得退步,可沒料到高守直竟倒戈相向,對自己人發(fā)難。
原本的情況下,只要舍棄呂端槿一人便可,蕭黨內(nèi)部還是鐵板一塊,可范丹文厲害就厲害在,他找到了高守直,讓這塊鐵板出現(xiàn)了裂縫。
在孫叔年看來,所謂的京察初考,就是新君掌權(quán)前的一次權(quán)利清洗,是在向蕭黨宣戰(zhàn)。
起初用自察與奏評的方式,讓官員相互揭老底。為防止官員們沆瀣一氣,太子黨找到了周笠,這人的作用就是個引子,配合著提前搜集好的罪證,使得京察初考在一開始便碩果累累,直接拿下吏部與刑部。
官場上本就是爾虞我詐,能結(jié)黨那是有共同利益要守護??纱舜尉┎?,對方早已把每位官員的老底提前摸清,最終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你可以不交代不奏評,或者打哈哈。但第二天,便有禁軍與刑部官員登門,撂下罪證既不聲張也不抓人,而是給機會,讓你自己說自己做。
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據(jù)實自察己身,鐵面奏評同僚。此舉殺人誅心不費力,還要官員打心里記太子的好。
接著范丹文等人加大力度,籌備砍向蕭黨的第一刀??傻谝坏端持?,倒出乎孫叔年的意料,這也是他沒有提早察覺的原因。
畢竟呂端槿資質(zhì)平庸,于朝野上歷來無建樹,對于蕭黨而言更是雞肋。他與高守直不同,后者是有才不用,前者是無才可用,而最該被太子黨拿下的人恰恰是后者。
孫叔年心中翻起風浪,他意識到蕭黨近年來布置下的明棋暗子,一朝之內(nèi)均被人清理掉!
造起聲勢留下后手,只待今日當朝發(fā)難。彈劾呂端槿,給蕭黨官員來了個殺雞儆猴,接著高守直的背后一擊,更是直接打的蕭黨內(nèi)部崩潰。
本是人心浮動,現(xiàn)在則變?yōu)闇o散不堪。
“好一套組合拳,好一個范丹文?!睂O首輔心中暗嘆不已,卻是無計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