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多帶些營中老卒,新卒辦事沒個度。”陳先光對正要離去的值守校尉交代,他怕的不是新卒把事情辦的過火,而是怕用力不足丟了西北軍的風范。
看著校尉離去,陳先光身旁的侍衛(wèi)忍不住上前傻笑道:“我也算老卒了,給個機會保證對那幫公子哥甩足力道!”
不知是天太冷,還是這跟隨多年的侍衛(wèi)太過激動,說話的語調(diào)都有些發(fā)顫。
“出息,有那閑力氣不如回西北殺蠻子?!标愊裙馓染褪且荒_,這江大成是他從老家村子帶來的,三年來一直帶在身邊管教。
“您還愿意回嗎?”
江大成低聲發(fā)問,他不知道眼前這位村子里最有出息的前輩,會不會再回到那貧瘠之地。在他看來江南好,景色比西北那漫天黃沙怡人,姑娘更是水靈可人,要不是自己老家有一樁娃娃親,他都想在這好地方娶個婆娘過日子。
可他還是想回去,祖墳在西北便做不了江南人。
“你小子愿意不?”陳先光語氣中沒了玩笑味,很嚴肅地發(fā)問。
“愿意!等以后我再把兒子送到這江南讀書,讓他在此過好日子。”
“干嘛不直接留下,老哥幫你尋個好婆娘,現(xiàn)在成家立業(yè)多好。”
江大成頓一下,語氣堅定幾分道:“不,我在西北有婆娘!”
陳先光上前拍了拍后生的肩膀,心中略有欣慰,看來不光是自己知道該回去,有人比他做的更好。
“等見了二公子,要來調(diào)令咱們就回西北?!?p> 城下再次響起馬蹄聲,陳先光仔細看去,是派出去等待二公子的老卒。
“陳先光,二公子找你喝酒呢,快蹦下來!”
“我去你大爺?shù)?!你飛上來我就跳!”陳先光邊罵邊跑下城樓,江大成自然也跟著下去。
帶消息的老卒是當年與陳先光同在西北軍死戰(zhàn)的兄弟,他陳先光雖然官大,可論戰(zhàn)功不比這些老卒多多少,所以平日里沒個高低貴賤。再者,新卒總得老卒帶,這些人甘愿留在底層做頭目,作用比他這四品將軍更重要。
轉(zhuǎn)眼間,陳先光與喚他的老兄弟快馬南奔。
待陳先光趕到,秋憶鴻與眾人正說起西北局勢,最近幾年北蠻人不斷增兵西北,圖謀占據(jù)整個北方的。
邱老哥嘬一口烈酒,眼圈微紅,他那二十年的老兄弟大半已經(jīng)戰(zhàn)死,很多人都是在他下江南后離去的。
“二公子,我們這些西北老卒想回去了。我們怕再過兩年,西北的老兄弟就一個都不剩了?!?p> “二公子,俺們不能眼睜睜看著兄弟們赴死!”
秋憶鴻看著眼前這幾位戎馬半生的西北漢子,他們是奉高祖的調(diào)令跋涉千里來此駐守,不是江南這地方不好,而是這些人心里不安穩(wěn)。
“想怎么回?”秋憶鴻問道。
此時陳先光也已經(jīng)落座,滿飲一大碗后又添滿,就是不說話。
“陳叔你說說,這幾年在這江南待的如何”秋憶鴻見無人回答,便問起陳先光。
“這幾年待的特別好。江南這地方確實舒坦,我就是到了江南才知道做官是真他娘好!”
“那你說說為什么要回去?”
陳先光整理下思緒,關于為什么要回,他自認為這些時日考慮的還是很全面的。
“從秋老帥下江南開始到如今已經(jīng)二十余載,這二十年間拼掉了一半的西北軍,才沒讓蠻子打到江南。
我才來時,以為要收拾那有兵有餉銀就是不跟蠻人打仗的三大節(jié)度使,等收拾完就能通過荊襄向西過巴蜀,再向北與咱們的西北打通,到時候咱們就給中原兜了一個底。
可來到江南后,等了一年也沒個聲響,我覺得可能是皇上還沒準備好,也就暫時不想這事。時間一長,咱老陳買宅院娶婆娘過的很是滋潤,甚至有一段時日我老陳都忘了還有西北這回事。”
陳先光喝口酒,繼續(xù)說道:“再后來,我就把家里的老爹接到江南享福,本想著老爹會高興。
可還沒住上個一年半載,老爺子就變了臉色,那時候我還想不通是何緣由,就想盡法子孝敬老人家,可那張老臉還是沒有一點的舒展,只要看到我就黑臉?!?p> “那現(xiàn)在知道了?”秋憶鴻給陳先光幾人添滿碗中酒,繼續(xù)問道。
“知道了?!标愊裙鉂M飲一碗后,眼睛竟有些通紅。
“前些時日留在西北的老兄弟捎信,今年入秋時曾經(jīng)跟過我的三個什長,一個千戶使都沒了。沒多久我老叔家又來書信,信中說我那堂弟也戰(zhàn)死了?!?p> “而那位千戶使就是你那老叔家的兒子,叫陳先遠?!鼻飸涾櫟吐曊f道。
“二公子,你知道!你一直都惦記著咱西北?”陳先光先是吃驚而后便是欣慰,那幾位西北老卒也是如此。
今年秋分時,西北騎軍曾與北蠻騎兵有過一戰(zhàn),送到柏年堂的戰(zhàn)報上寫的很詳細,對于戰(zhàn)功突出者在那幾張薄紙上有特別說明,其中叫陳先遠的人給秋憶鴻留下很深的印象。
“這是我該知道的。繼續(xù)說,我想聽聽你的理由?!?p> “西北局勢危如孤島,北蠻人重兵圍困,我老家的村子現(xiàn)在就剩娃娃跟女人了,能拿動刀的漢子都進了西北軍。我不能讓老爺子戳著我的頭罵我陳先光是孬種,我陳家祖墳就在那大漠黃沙地,有鳥兒的西北漢子不能躲在這江南享安穩(wěn)!”
陳先光話落,幾位老卒就捶桌大聲附和。
西北有舊人,而江南留不下新人。
秋憶鴻沒有說話,身旁的老劉喝完陳先光添的酒后開口:“姓陳的,你別在這裝的跟憂國憂民的大書生一樣,你說的這些在西北是個手中握刀的官都知道,你都享了兩年福了,怎么現(xiàn)在才跟小媳婦一樣開始說道?!?p> “老將軍不是我享好了福才來多嘴的,我在江南官做官再怎么快活,但心里從來不安穩(wěn)?!?p> 秋憶鴻看著陳先光:“陳大哥,南下的西北將領有多少人心里不安穩(wěn)?”
“二公子,我不知道別的騎軍將領怎么樣,就說我幽冥衛(wèi)的這些老兄弟,他們比我還要先來江南,地方上那三個節(jié)度使沒少使手段招攬。送的銀子咱們花了,送的女人咱們收了,可是沒人換西北灶去吃他們的江南灶?!?p> “大家其實都盼著動動刀子,給在西北的兄弟減輕點壓力,咱們下江南的兄弟們哪個不是在西北長大的,沒人心里是安穩(wěn)的?!?p> 陳先光說的激動連喝三碗酒,酒烈情動使人壓不住心里的話。
秋憶鴻也知道,這些在江南駐守的老卒不怕別的,就怕西北百萬民罵他們。他老爹曾經(jīng)說過,老卒們跟著秋家在西北拼命,到了江南還要挨罵,他心里確實虧欠的很。
所以一開始,秋憶鴻與大哥秋慕林并沒有隨其父遷往南都城,直到秋長淵病逝前才讓秋憶鴻頂著太子的名號南下京師,不能不說這其中有安撫西北民眾之意。
“西北之地,是故土更是立國之本。那里不僅有塞外黃沙,更有水草豐美的上佳牧場,產(chǎn)出的大馬使得我們能與北蠻人在馬背上論高下??赡銈儸F(xiàn)在還是不能返還!”
秋憶鴻話頭一轉(zhuǎn),差點把陳先光嗆著。他本以為自己想的夠周全,說的也夠感人了,可沒成想二公子沒感動。
“不……為啥???!”邱老哥等幾位老卒不解的問道。
“是啊,殿下不讓我們返還西北,難道就讓我們在這里喝小酒睡大覺?”陳先光接著發(fā)問。
“豬腦子!分不清主次。你就帶著南都城的三萬步卒全回去,能解西北困局?”老劉罵道。
“那總能緩解一下?。俊北焕蠈④娏R,陳先光只能輕聲辯解。
“可治標不治本啊,陳叔叔好笨吶?!鼻镉晏脑谝慌皂懫鸫嘁?。
“小公主說的對,可你能告訴叔叔老將軍為什么罵我?”陳先光也不覺得丟面子,反而笑著讓秋雨棠給他講解。
“你問二哥唄?!?p> 陳先光只好看向秋憶鴻。
“西北之局,不能拼人死戰(zhàn)。你一開始都說了要使西北與巴蜀連通,怎么現(xiàn)在他娘的犯起迷糊了。”老劉點了一下。
“安心待在這江南,很快就會讓你們?yōu)槲鞅背隽Φ?,咱們總要與蠻子爭一爭這天下?!鼻飸涾櫽纸又o出承諾。
此時陳先光幾人也聽出太子殿下說的話有深意,還未等他們繼續(xù)發(fā)問,秋憶鴻已經(jīng)起身準備回城。
“殿下是要與大公子一起謀劃大棋局?”
剛起身,秋憶鴻就被這一句話引起興趣,說話之人是與陳先光一起而來的侍衛(wèi),在此期間只喝酒吃肉,從未搭話。
“陳先光,你身邊這小子腦筋轉(zhuǎn)的都比你快?!崩蟿①澷p道。
“行了,老劉要是想再待會就晚些回去,我跟雨棠要先回城了。”秋憶鴻再次給老卒們添滿酒,微微躬身后便準備離開。
“殿下,咱們一起走。城中有一場好戲等著呢?!标愊裙鉀]了剛才的情緒,大笑道。
來的時候那位老卒已經(jīng)給他說過茶鋪子發(fā)生的事情了,現(xiàn)在見秋憶鴻要走,他估摸是要去應付那些公子哥的老子們。
“什么戲?”
“繞城罰!”
“呦,哪家不長眼的公子哥落到你這城防令手里了?”幾位老卒略帶驚喜地問道。
“是一群,就是被殿下和哥幾個打跑的那群廢物!你說巧不巧,當著我的面策馬闖城門,那我老陳豈能容這把沙子,來的時候已經(jīng)差人逮去了?!?p> “這出戲我知道就行,但不能去看。我得回宮里幫你們拖著那些人的大官老子啊?!鼻飸涾欁匀恢肋@繞城罰,可不管陳先光是否教訓這幫小子,他都要應付那幫官老爺。
“走了,雨棠?!鼻飸涾櫩嘈σ幌?,帶著秋家的掌上明珠策馬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