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州。
客棧中,吃過飯食后臉上重新煥發(fā)紅暈的周傾抬頭看了看坐在自己對面的老人。
“老神仙,既然現(xiàn)在玫州之危已解,那咱們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呢?是否去一次昶州?”周傾用側(cè)眼瞄著老人,試探的問道。
老人抓起粥碗喝盡后,也不看周傾,只是嘿嘿一笑,朝著床榻伸出一指。“去收拾東西,今日準(zhǔn)備走了?!?p> “那……”周傾還想再問,他心中對于身在昶州的父親的牽掛可絕對不少,甚至已經(jīng)達到了深切的地步,十五年來自己幾乎從未離開父親,可現(xiàn)在一別就不知多久才能再見……如何能不想念?
“別想了,小老兒不會帶你去昶州的?!崩先艘徽Z破滅了周傾的全部希望,周傾聽后有些沉悶,默然走至塌前收拾包裹。
老人心中微痛,暗暗一嘆,心道:“果然還是個孩子啊,但若是一直這樣,未來的這片天如何能撐得起啊……”
“日后自有父子相會之時,不必急在一時。”心下不忍,他只得開口安慰,“你放心,接下來小老兒會讓你忘卻一切,專心修內(nèi)。難道你就不想,待以后見到周患之時,有一手得以自傲的內(nèi)氣?你的江湖行,還只是一個起點而已。”
“太過眷戀家巢的鳥兒,是永無一飛沖天之時的。小老兒接下來和你說的話,你此生此世必要謹(jǐn)記于心,來日終生以踐。否則,便不要入小老兒的門,也永遠不要說小老兒曾經(jīng)教過你,小老兒丟不起這個人!”
聽到老人平淡的話語,卻如一口洪鐘在心中敲響,周傾忽的來了精神,目光不再優(yōu)柔寡斷,不再朝思暮念,取而代之的是重凝清流元的清澈與堅定。
“是。弟子必當(dāng)謹(jǐn)遵師父之言?!?p> 耳聞周傾第一次叫了師父,老人心中便是明了,周傾已然下定了決心,而且是絕不會更改的決心,臉上笑意添了幾分,拂須嘿嘿大笑。
“好!記住,小老兒此生雖然只收了你一個正式弟子,但卻也有一個絕不可忘的門規(guī),學(xué)了小老兒的本事,至甲子不踏入當(dāng)世首位,自廢修為,提劍自刎,以謝小老白教之恩!”
周傾并沒有想到老人要說的竟是這個,稍顯愣怔,但見老人神光炯炯,隱有犀利之感透入骨髓,似是在說,“小老兒的弟子,不做首位便是人生奇恥,絕不能茍活人世!”
周傾的心中像是突然有一團真火滾燙燃燒,點燃了他的靈魂,點燃了他的熱血,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名為驕傲的感情。
他只是一個孩子,心性雖然較之常人更為沉穩(wěn),但也很容易被老人所說的話“蠱惑”吸引。
師之所授若習(xí)之,則必至強,不至強,何以稱弟子?
“弟子謹(jǐn)記!甲子不登頂,生來枉為人。屆時若真不遂愿,弟子也情愿自行了斷,以防師名受辱?!?p> 老人竟也被周傾眼神中的堅決與認(rèn)真鎮(zhèn)住,這……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能說出的話?這……是一個孩子能有的眼神?他……
果然,虎父定無犬子!
老人的眼中不由滾出幾點水花,他袖尾一擺,負手而立,錯過周傾直射的目光,朗聲道:“跪下!”
周傾聞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未等老人再說什么,一連嗑過三個響頭,“師父!”
“好,頭磕在地上,可就反悔不了嘍?!崩先撕俸僖恍?,滿口黃牙顫,直到周傾跪在地上已是腰身發(fā)麻是,他才神色一緊,回身,正襟危立?!白约慈掌穑?,就是小老兒的弟子,小老會盡所能,你也給小老爭口氣。待來日上得探雪城,殺一殺他趙窩囊的威風(fēng)!”
老人蹲身十分鄭重的將周傾扶起,枯瘦蒼老的手在周傾白凈纖細的手背上拍了兩下,“話雖如此,卻也當(dāng)知萬丈高樓平地起的到道理,根基為至重,故而你萬萬不能心急,以小老兒的想法,你只要兩年半內(nèi)能補足四虛便足夠了?!?p> “兩年半?您從前不是與我說過,當(dāng)世最強者都至少用了三年之久,我…”
“時代已經(jīng)不同了,如今屹立頂端的強者都已經(jīng)是老一代了,可補虛法門卻在代代更新變革,人杰亦是一代強過一代……早些年,老夫可從沒想到過有人能在短短兩年便做到這一切,可現(xiàn)在……”
周傾眼睛一亮,“有人做到了?”
老人臉上的笑減了幾分,看起來有些勉強,“是啊,那個趙窩囊也不知道上輩子結(jié)了什么福緣,這多少年未曾出現(xiàn)過的人杰都被他遇上了?!?p> “那個兩年多補足四虛的是探雪城的人?”周傾倒吸一口冷氣,據(jù)傳說即便是少年時代的掃雪客都未有如此天賦,探雪城似乎又要走出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了……
“嗯,掃雪客座下第一記名弟子,趙衛(wèi)晗,若沒記錯今年應(yīng)該二十四歲……被掃雪客指名為那位大小姐的貼身護衛(wèi),江湖上都流傳,趙衛(wèi)晗很可能當(dāng)上探雪城主的姑爺,被趙窩囊真正收為弟子?!?p> “說起來,你和他還見過一次?!崩先俗旖菐?。
周傾并不蠢笨,經(jīng)老人一點,心神一動,脫口道:“城內(nèi)大火那一日的那個勁裝青年?他……實力已經(jīng)到了第四重……二十四歲,天吶……那個少女果然就是探雪城的大小姐,他們?yōu)楹纬霈F(xiàn)在玫州監(jiān)牢外呢?不對啊,師父,那日您也在場?”
他將目光轉(zhuǎn)向老人,看到對方的招牌笑容,恍然大悟,“您身在玫州,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不在場……可……那個替我擋下一尺焱的白袍人又是誰?”
“能夠吩咐命令趙衛(wèi)晗的人,普天之下,還有第二個嗎。”老人展顏聳肩,轉(zhuǎn)步將出,“別發(fā)呆了,走了!玫州也待的夠久了?!?p> 周傾此刻卻對老人的話語置若罔聞,眼神空洞發(fā)直,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不斷的閃爍涌現(xiàn),一襲亮銀色大氅,與一襲瑩白色長袍的影子緩緩合攏在一起。
“救我的人是掃雪客?!”
老人手扶額角,喟然長嘆一聲,“丟人啊……”背手遠去。余下周傾一人怔忡半晌后才發(fā)覺老人已經(jīng)走遠,忙提了包裹沖出客棧,隨老人一道向南而行。
瀕將入暮的夕陽染紅半邊天,斜陽下,兩道人影長長拉遠,直到偌大玫州城再無此二人影后,夕陽才終于湮沒在如水的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