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命不好,從各種意義上來說。
當她還未滿月的時候,爹娘她去村里的算命先生那里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說她命里帶煞,十人九克,難有解決之法。
爹娘就她一個女兒,肯定是不相信的,對那算命先生說了幾句難聽的話,沒成想算命先生竟是個記仇的,沒過半天這事情就傳開了。
要說只是傳了個‘天煞孤星’這似的謠言倒也什么,怪就怪在,這說法最后還成真的了。
秦桑的爹娘先后去世,獨留秦桑一人,周圍人見她果真是個不詳之人,無人敢去接濟,實在有可憐她的,就到她家門口賞口飯吃,誰知這些好心人也沒落個好下場,死了得到是沒有,就是連有幾天運氣不好,之后便再沒人敢去接近。
為了不被餓死,秦桑只能去山上找些吃食,自己養(yǎng)活自己,也好繞著點那些對她避之不及的人。
也是在山上生活的日子,秦桑認識了楚山逢,二人一見鐘情,楚山逢不懼那些閑言碎語,甚至在全村人面前立誓‘她秦桑若是不詳,我楚山逢便一筆一筆幫她還回來’。
楚山逢待她的好,秦桑卻總覺著是自己是欠了他的。濟世堂生意不好她怪自己,無法為楚家誕下一兒半女她也怪自己,生活中種種瑣事秦桑對自己苛刻到了極點,凡是能忍則忍,無非是不想讓村里人繼續(xù)說楚家的閑話。然而似乎只要她存在,村里人對她的惡意就沒有停止過。
這所有一切的轉折點都在十年前。
那大概是個春天吧,還帶著些暮冬的寒意,一位素不相識的男人敲響了濟世堂的大門,他懷里抱著一個還未足月的嬰兒。男人說他叫穹生,進山的時候撿到這個孩子,看她可憐,想幫她找戶人家。
秦桑見穹生穿得體面,舉止不似壞人,便迎進屋內,詢問丈夫的意見。
楚山逢貌似很喜歡這個孩子,抱進懷里左瞧右瞧的。
秦??粗@個孩子總覺得心里不舒坦,當楚山逢問她的想法時,她卻只笑著說了一個好字。
楚山逢給孩子取名楚絳凡,意為天降之女,落于凡塵。
而這孩子也的確給濟世堂帶來了好運,可秦桑心底卻空落落的,她抱著楚絳凡的時候總是想‘要是她親生的該多好’。
“娘,你醒啦,我剛煮了粥,要盛一碗嗎?”
秦桑躺在床上偏頭去看那個站在門外不敢進屋的小孩子,見她眼底藏著欣喜,卻只能站在那么遠的地方。
這孩子還是像她的,要是模樣也像該多好。
秦桑點了點頭,臉上掛著笑,小孩蹦蹦跳跳的去了廚房。
秦桑一直記著,這孩子小時候總不樂意笑,眉眼間又有幾分兇戾。有一次還把同齡的一個孩子推進了河里,那家大人找上門要個說法,小孩在邊上更是囂張的很,趁著大人在責罵的間隙,指著楚絳凡的鼻子說‘我娘說了,你本來就是撿來的,你娘根本生不出孩子’。
楚絳凡被惹急了,眼睛紅的滲人,上前把人推倒狠狠的揍了幾拳,直到小孩哭了,大人才回過神要將兩人拉開,秦桑不有不由分說壓著楚絳凡的腦袋,要她道歉。
“明明是他說我,為何要我道歉?!?p> “說了你幾句又怎樣,那是不是他再多說幾句,你就要殺了他不成?!?p> “他說我是撿來了!我打幾拳怎么了,他才是……”
話都還沒說完,秦桑一耳光怔住了所有人:“你本來就是撿來的?!?p> 現在想起來還真是不應該。自那以后,楚絳凡就像變了一個人,變得…變得越發(fā)像她,不過還是鬧騰了些,總算看上去和別的小孩子差不多了。
“我第一次做,可能不好吃,要不先嘗嘗?”
楚絳凡端著粥,捧到她眼前,臉上還有沒擦干凈的煤灰,笑出一口大白牙,手倒是洗的很干凈。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昨晚……”
“是穹生!他不放心?!?p> 秦桑接過還泛著熱氣的粥,只看樣子應該不難吃。
“小凡,你覺不覺得娘很殘忍?!?p> “是啊,娘都沒有想過要是在那邊見到爹爹,爹爹一定很傷心,娘都沒有想過,沒了娘親,小凡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所以啊,這么殘忍的事情,可不能有第二次了?!?p> 楚絳凡笑起來的時候,臉圓圓的,就像沾了灰的蘋果,秦桑第一次這么仔細看她,發(fā)現心里那一塊一直懸在那里讓她喘不過氣的石頭,好像終于落地了。秦桑伸出手,把女兒臉上的灰漬擦干凈,慢悠悠的嘗了一口熱粥,還不忘夸一句:“小凡還挺有天分的呀?!?p> 楚絳凡看著娘親臉上的笑,也不由自主跟著笑了起來。
“喂,有沒有人看一眼這里,我也是餓的很,粥有沒有我的分啊?!?p> 楚絳凡心里一喜,可轉頭看到穹生倚在門框上那副德行,還沒揚起的嘴角又垮了下去:“夜不歸宿的人沒飯吃?!?p> “你怎么知道的?”
“早上阿青他們來過了,你去哪兒了?”
“我能去哪,我讓小鴣去查人,結果這丫的又是啥也沒查到,看來這小子是不能要了?!?p> 說罷還特別同意自己似的點了點頭。
“小凡啊,你穹生哥哥盡心盡力也不容易,昨晚還救了我,你就別計較了?!?p> “那好吧,娘你再休息休息,我會好好謝謝穹生哥哥的?!?p> 穹生心頭一顫,這丫頭這樣叫自己一準還是記仇。
“你去查了誰?”
“那個軍師。那這人怪的很。小鴣問了許多妖族同伴,都沒見過這人。照理來說,那人本事不小,怎么可能沒有半點名氣?!瘪飞Y果楚絳凡遞過來的粥,吹了幾口之后,直接一飲而盡,接著說:“不過,人沒查到,倒是查到了另外一個東西?!?p> “那把琴?”
“沒錯,也不全對,那琴本有一對,分別是由兩顆相纏千年的榕樹制成,琴意相通,若毀去其中一把,神器淪為魔物,琴聲能致人入魔,修為高者入魔則至深,嚴重者甚至會爆體而亡?!?p> “所以戰(zhàn)場上他們互相殘殺是因為琴聲導致的?”
“沒錯,琴聲一響人就陷入癲狂不封敵我。原本這仗打得十分漂亮,結果在最后關頭死了這么多人,城主追究起原因,不是找個替罪羔羊最容易么,況且都那些活下來的人殺了自己的同伴,誰都想推卸責任,有個人這時候被推出來,誰能出來反駁?!?p> 楚絳凡沉默了一會,取出了懷中的系情石,遞到了穹生手中。
“早上的事你都知道嗎?”
“你是說你你差點割了人家那舌頭,還是被人說成妖怪?”
“我想還我爹清白,這樣的日子,我娘她不會過得安心的?!?p> “哦,那你給我這破石頭干嘛?”
穹生把玩手里的石頭,左看又看不得要領。
“你不是見多識廣嗎,這都不認識?”
“我才不喜歡這些小玩意兒呢?!?p> 酉時陳府門前
藤山村內要說有什么氣派的建筑,非陳府莫屬。
楚絳凡此時就站在這這里,拉響三聲門栓,手還沒放下,門便打開了,正眼一瞧,竟好似個相識的人。
“我要做什么,還輪不到你來插手!”
只聽一聲怒吼,楚絳凡無心去管陳府的私事,而陳將軍就站在屋外,很顯然他已經看到了楚絳凡。
“這位小姐可有事?”
下人迎了過來,卻不像是想迎人進屋的樣子。
“我找陳將軍,關于我爹的罪名?!?p> “你爹是……”
“你爹的罪名已經定下,我沒什么好說的,趕緊走!我今天沒心情待客。”
陳裘良語氣不善,招呼下人關門,楚絳凡也不攔,倒是穹生從后面冒出來:“我們有東西想給將軍看一下,如果將軍不想看,給藤山村村民看一遍倒也無妨。那時候這罪名他們會定在誰頭上可不一定了?!?p> 陳裘良愣了一會,轉頭問道:“你又是誰?”
“我?一個好管閑事的閑人而已,別倒的沒什么,就是人脈廣?!?p> 陳裘良與穹生對峙了一會,想要裝作處變不驚卻失敗了。
陳裘良將二人帶到書房,遣散所有下人,繼而問道:“要看什么趕緊的,如果你們耍我,我會馬上讓你們死無全尸?!?p> 穹生展開右手,系情石就躺在手心上。
“一塊石頭?”
“重要的可不是石頭?!?p> 穹生將他從李善業(yè)那里所看到的情景全部注入了系情石,一景一幕全然展現在陳裘良眼前,那些他不想回憶的,就像心魔一樣被召喚出來。
“夠了!”
陳裘良瘋了一樣就要過來搶,穹生帶著楚絳凡一個閃身,手指在他身上一點,他便動彈不得,臉上青筋凸起,惡狠狠的眼神釘在穹生身上。
“將軍還是冷靜一下的好,我們完全可以公平交易啊。”
“可笑,就算那些人死在我手上,造成這一切源頭卻是楚山逢,我怎么可能放過他,你有本事你就去給藤山村的人,看他們信我還是信你?!?p> “陳將軍,你為何一直揪著是我爹的錯,我爹到底做了什么,只是送個藥而已,怎么就成了死罪。”
“如若不是他為了親近軍師,致使藥湯毀了琴譜,怎會使得軍師彈錯譜子,釀成此禍。”
楚絳凡忘望一眼穹生,穹生卻突然笑了起來,使勁拍著陳裘良的肩膀道:“你也太蠢了,那琴聲一響便是人鬼不分,關譜子什么事?!毙ν甑囊凰查g,穹生猛地湊到陳裘良眼前:“其實你也知道那些人的死你自己也有責任,不管那所謂的軍師怎么說你都會認,只要責任不在你,多死一個人又怎樣,對不對?”
穹生蓄力打了陳裘良一掌,將他推翻在地,順道解除了定身咒法。
“殺人的何止是我,還有我那么多下屬,城主要追究起來,我好不容爬到的位子又要拱手讓人。我當然相信楚山逢的為人,我也懷疑過軍師的說法,可我能怎么辦城主那么相信軍師,我如果不答應他這么做,一切的罪過就都在我身上了。!”
陳裘良慢慢的爬起來,一副脫力的樣子。
“你們想要我做什么直說吧,但真相我肯定不會告訴大家的,不然村子里可就要亂套了?!?p> “你當時進村的時候跟大家說是我爹的責任,是不是因為當時軍師在場?!?p> “沒錯?!?p> “他跟著你回來是要做什么?”
“我不能說。”
陳裘良至此唯這一句話十分堅定,好在穹生與楚絳凡并沒有非要向他追究的意思,轉而道:“穹生今天告訴我,那軍師已經離開了,村子里消息不通,就算你把責任推到那軍師身上,或者是那把琴上都可以,反正你說的瞎話也夠多了,不差這一個?!?p> 陳裘良閉上眼,顯得很疲憊,仰天長嘆一聲算是答應了:“既然是公平交易,那塊石頭……”
“當然。”
穹生想也沒想將手中的石頭揉了個粉碎,楚絳凡還想攔,一個字還未說出口,就只剩一地的沙塵。
“怎么了,你還舍不得一塊石頭。”
楚絳凡搖了搖頭,也不算舍不得吧,就是有點可惜。
不過心里的石頭總算落地了。
楚絳凡一路上心情都不錯,跟穹生打鬧了一路,偏偏就快到家的時候,路上涌出了好多人,紛紛往濟世堂的方向跑。
“他們怎么了?”
楚絳凡去問穹生,穹生只是望著濟世堂的方向眼神呆滯,她朝同樣的地方望過去,總算反應過來,也不知會穹生,一個人沖了過去。
只見沖天火光,灼熱的氣流徘徊在空氣里,讓人無法靠近,楚絳凡四處去找楚娘,心中祈禱房子可以沒有,人一定得在,然而找了半天,耳邊只是充斥著各種冷嘲熱諷。
“喲,你命挺好啊,你怎么就不在里面一起被燒死呢。哈哈哈……”
“果然賤人自有天收。
“你自己活著也不容易,要不我們幫幫你,和你娘一起上路吧?!?p> 不知道誰這么說了一句,反正這些聲音在楚絳凡聽來都一樣,她看著眼前的火光,熱的她全身發(fā)燙,好像火就在她身上燒著,從內而外就像快要爆炸一樣,她感覺自己越來越不清醒,像是有另外一個聲音正在占據自己的腦海,那個聲音讓她把身后這些人一個一個扔進火海,然后她就可以站在這里看著那些人哭喪嚎叫,求她饒命。
對!就是求她饒命!
想到那個畫面,還真有種莫名的愉快感。
楚絳凡像是被控制了一樣,發(fā)出一陣低笑,笑得越發(fā)冷,越發(fā)刺耳,身旁那些看戲的人似有聽到她妖異的笑聲,心中生懼,不自覺后退。
穹生擠開所有人,好不容易從人群中鉆出來,右手蓄力往楚絳凡頭上一指,只見一道光影微閃過后,楚絳凡昏了過去,穹生將小孩抱在懷里,冷眼看著眼前這些人。
陳裘良也跟了上來,同樣被眼前的場景所震驚,他很好的將所有人的視線引到了自己身上,為大家講述一個半真半假的真相。
穹則生抱著楚絳凡退出人群,隱沒于黑暗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