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慕容勝,正陷入自己的夢境中不能自拔,他回到了足以改變他一生的那一天。也是所有痛苦開始的那一天。
他從黑暗中醒來,睜眼便望進一雙溫柔熟悉的眼睛里,那微微顫動的目光帶著擔(dān)憂,卻在看到他睜眼的那一刻露出了欣喜。
“阿勝,你終于醒了!”姜夫人溫柔的聲音響起。
慕容勝甫一動彈,便覺得全身酸痛,難受得他整張小臉都皺成一團了。
“別動,你的傷還沒好,大夫說要臥床休養(yǎng)好一陣子?!苯蛉藴芈暤溃謴氖膛掷锝舆^碗,說:“阿勝,你躺了這么久了,也該餓了。”說著便把湯匙往他嘴邊送。
慕容勝卻微微扭頭,問:“阿林呢?”
提到這個名字,姜夫人眉眼低垂,一時無語。
“他怎么了?”慕容勝有種不好的預(yù)感,“還有我不是……我怎么會在這里?”
“你被阿廣他們打傷了,不過已經(jīng)沒事了,你父親已經(jīng)懲罰他們了。”姜夫人愛憐地摸著他的腦袋。
慕容勝仔細一回憶,湛藍的天空中揚起的鮮血,還有左林倒下的臉,交錯在一起。
“不對,有血!阿林……阿林他來了,他來救我了……”
姜夫人知道瞞不住,她把手中的碗遞回給婢女,揮揮手示意她下去了。隨后她才把事情的始末告訴了慕容勝。
當日,看到慕容勝氣息微弱地躺在地上,左林失了智,在元央院里第一次拔了刀,結(jié)果橫尸遍野。那群欺負慕容勝的少年無一人生還,除了慕容廣。
左林最后一刀的時候,慕容廣的護衛(wèi)也趕到了,那是跟他同一批護衛(wèi)里最后的優(yōu)秀者,代號五七。
他救下了慕容廣,同時傷了左林。
只是,慕容廣的一條手臂到底是被廢了。聽到傷他如此深的人竟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小護衛(wèi),慕容集大怒,下令把左林關(guān)進了死牢里。
死牢,在慕容勝的印象中,進去的人從未出來過。而且,他知道那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慕容勝強忍疼痛,掀被下床。
姜夫人制止他:“阿勝,你這是要去干什么?”
“我要去救他,阿林,他是無意的,他只是想要救我而已?!?p> “不管怎么說,他終究是殺了那么多人,那些孩子都是維谷山莊中有身份人家的孩子,若是你父親不給他們一個交代,恐怕整個維谷莊都要掀起一陣腥風(fēng)血雨啊?!?p> “可明明是他們先動手的!”慕容勝大聲控訴。
“那又如何?”姜夫人輕嘲,“權(quán)力不是握在我們手中,哪怕你是對的,也只能聽別人的安排。慕容廣是你父親最喜歡的孩子,他如今被左林傷了一條手臂,就算是你父親,也絕對不會放過左林,別說其他人了?!?p> “可……阿林他是我的朋友啊!”慕容勝有些不知所措了,那可是他唯一的朋友了,相互陪伴了六年的伙伴,可是他如今卻弱到對他的生死一點辦法也沒有。
“朋友又如何,阿勝,若是你要爬到最高那個位置,別說是朋友了,終有一天你還會面臨手足相殘,甚至連我的性命也會不惜放棄的?!苯蛉松焓职阉貋?。
慕容勝卻一把打掉她的手,眼中含淚卻無比堅定地說:“不!我慕容勝會守護我擁有的一切,守護母親,守護阿林!”
他說完,隨手抓了件外衣,披上就往大殿趕。
“夫人,要上去攔住三公子嗎?”婢女問。
姜夫人搖搖頭,說:“那孩子是認真的,只是他太不了解他父親了,那個人可不是個會談情的人?!?p> 如姜夫人所說,當慕容勝跪在他父親面前時,慕容集一臉怒容,大聲道:“放肆,你竟然為一個傷你兄長的人求情?!”
慕容勝低垂著頭,緊咬嘴唇,他從未見過如此生氣的父親,也未曾與父親這樣站在對立面。
他害怕、畏懼,卻不會退縮,左林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必須要保護他,就像他奮不顧身地保護自己一樣。
“父親,我懇請您放了阿林,所有的罪責(zé)由我來承擔(dān)?!?p> “哼,你竟敢妄想替這個罪奴來承擔(dān)一切,你可是我慕容集唯一嫡出的兒子,也是將來繼承這個位置的唯一人選,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慕容集緊緊盯著他。
父親說的這一切,慕容勝從來不敢想象,他從小就是父親不寵愛的孩子,這一些離他都太遠了。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確是父親唯一嫡出的兒子。
“嫡子就該有嫡子的風(fēng)范,你真正要做的是學(xué)習(xí)如何平天下,而不是跪在這里替一個罪奴求情。一個小小的護衛(wèi)而已,沒了還會有更優(yōu)秀的在你身邊?!蹦饺菁y得像一個父親一樣跟他說話,這些年來慕容勝的優(yōu)秀他是看在眼里的,越來越往他期待的一個方向發(fā)展了。
“可是,”慕容勝卻說:“對于兒子來說,阿林不僅僅是一個護衛(wèi)!”他更是朋友,是親人,是這么多年來陪在自己身邊擔(dān)當一切角色的人!他對于慕容勝來說,已經(jīng)是像母親一樣重要的存在。
所以,他們可以為彼此不顧一切!左林已經(jīng)為他背負了那么都的人命,他不能夠放下他不管。
“冥頑不靈!”慕容集怒道,“回去你母親那里,好好想清楚再來回孤!”
慕容勝跪在地上,明明至親的人就在身邊,卻覺得人心隔得那么遠。
門外,妝容精致,身穿華服的婦人靜靜地站在邊上,她的身后跟著低眉垂眼的婢女。婦人像是已經(jīng)在門外站了很久,精致的妝依舊無法掩飾她陰狠的神色。
半晌,她輕蔑一笑,轉(zhuǎn)身,輕聲吩咐:“回吧。”
一溜的婢女跟在她身后。迎著斜陽,婦人的臉上變得愈發(fā)陰狠可怕。
慕容勝最終衣衫凌亂地從大殿里出來,他走在路上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臉色蒼白,身上的傷口隨著身體的動作而被牽動,疼痛一點一點地打在他的神經(jīng)上。
父親不肯松口,那他也走投無路了。
左林被關(guān)進死牢里,不知道怎么樣了。傳聞那是一個連靠近都能聞到死亡氣息的地方,左林在里面必然不好過。
想到這里,慕容勝眉頭緊皺,步子愈發(fā)踉蹌起來。
突然,一只溫涼的手撫上他的額頭,探著他的溫度。慕容勝抬頭,姜夫人溫柔嫻靜的模樣映入眼簾。
他的母親總是這樣嫻靜,與世無爭,安靜地一個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阿勝,你發(fā)燒了。”她說。
聽著這熟悉而關(guān)切的聲音,慕容勝內(nèi)心所建立起來的城防在那一剎那全然崩潰,他紅著眼眶,一臉挫敗地說:“母親,我太沒用了……”
姜夫人伸手把他攬進懷中,輕輕拍著他的背,說:“阿勝,任何人都有其不能之事,不要有任何的負擔(dān)?!?p> 那一天,慕容勝終于在她面前哭得像個孩子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