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二人打算留在連州,京潤與樂瞳便忙著張羅過年的事宜,日日出門采辦,趕上熱鬧的年邊貨市場,濃郁的既節(jié)日氣氛充斥著整個(gè)連州。
趙宇盛被抓之后,僉都御史李大人暫代了知府一任,將連州城治理的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yè),對李大人也是敬佩有加。長瀨街里的風(fēng)月場仍是連州最為繁華之地,夜里奏響的繁歌響徹在連州城的每條街上。
城內(nèi)的許西院門前,早已換上了大紅的燈籠,院子里的姑娘奶奶們在各處屋里剪著窗花,京城御被樂瞳纏著非要他寫出一幅對聯(lián)來,說是錦綃交于她的任務(wù),務(wù)必請京城公子昨個(gè)對子,好迎個(gè)彩頭。京城御拗不過樂瞳,只好挽了衣袖,研了石磨,提筆寫了一副。
這頭京潤忙著給各處掛了紅燈籠,又指揮著幾個(gè)奴仆貼了窗花與福字,就連單祤那間未有人住的,也給收拾的干干凈凈,換了紅火的被褥。
許西院內(nèi),各處都彰顯著熱鬧。就連素來不愛笑的離華,臉上也多了一絲笑意。
秋家母親伴著幾個(gè)管事的婆子,一塊忙著做新衣裳,這衣服本是前幾天就該完工的,因著今年想給離華與錦綃二人各做一件,又做了她家老頭子和秋永的,也就把秋夕的這件給耽擱了,放在除夕夜里趕工。雖說秋夕人不在此處,但今年王妃賞了幾匹好布料,做母親心里頭總歸是惦念著孩子的,自然是把這好的都留個(gè)后輩。
最后一針就收腳了,秋家母親拿剪子將線減掉,將新作的棉布裙裾抖開,周圍幾個(gè)婆子都夸贊道:“秋家嫂手藝可真不錯(cuò)?!?p> “是啊是啊,秋嫂子也叫叫我?!?p> “姑娘們也來學(xué)學(xué)。”
秋家母親開懷笑著,手里的衣服好似一個(gè)寶貝輕輕疊起,跟幾個(gè)丫鬟婆子討教起針腳走法來。
簾子外來了個(gè)小姑娘,著粉衣,梳雙髻頭,靈巧的模樣,撩起簾子,嬌怒道:“哎喲,秋家嫂可算找著您了,王妃喚您過去呢?!?p> 眾人羨艷的目光望著秋家嫂離去的身影,怪只怪人家生了個(gè)好女兒,交了王妃這么個(gè)朋友。王爺王妃雖平日里對他們這些下人也好,總歸于借住此處的秋家人不同,秋家母親離開后,婆子們依舊嬉笑怒罵著干著自己手里活,不一會又來了丫鬟傳了話,說今日王妃每人打賞二錢銀子,還賜了明日一日假,眾婆子高興極了,越發(fā)賣力的干活。
許西院這頭傳了膳,是京潤特意去鄉(xiāng)下請了張廚子做的,這榮興樓獨(dú)一家的口味,可不是哪里都能吃的上的。
因?yàn)槭浅ρ?,座上擺的全是叫了喜慶的名字的菜。
離華入了座,左手邊是錦綃,右手邊是京城御,等丫鬟布了菜,才注意到屏風(fēng)隔間還有一桌,坐的是秋永一家及蕓娘一家。離華看了一眼,這一大桌的菜也就他們?nèi)?,動了動眉,對旁的下人道:“再添些椅子來,讓他們都過來坐,京潤樂瞳,你們也都坐下?!?p> 屏風(fēng)那頭聞言,都是幾個(gè)粗人不識大字,但禮節(jié)還是略懂一二,蕓娘拉著眾人忙跪下來道:“這可使不得,我們一介賤民,怎能與王爺王妃一桌用膳?!?p> “小的不敢?!本櫂吠补虻馈?p> “無妨,今年除夕本就圖個(gè)熱鬧,再者此處不是金城,也沒那么多約束?!彪x華道。
眾人還有些猶豫,錦綃又道:“既是王爺說了就是命令,還不快過來坐下?!?p> 仆人們已將椅子一次放好,就等著眾人入座。
屏風(fēng)后的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倒是不諳世事的牛牛率先從屏風(fēng)后探出了腦袋,“牛牛?!卞\綃喚道。
牛牛一聽錦綃喚他,笑出兩個(gè)酒窩來,屁顛屁顛地跑向錦綃。
經(jīng)不住再催,秋家父母扶著秋永起了身,雖蕓娘他們一道坐在了主廳的飯桌前。錦綃看了京潤與樂瞳,示意他二人也入座。
錦綃回頭對主廳里管事的婆子道:“留幾個(gè)夾菜的小丫鬟,你們也去吃年夜飯吧?!?p> “謝王妃娘娘?!逼抛庸Ь椿氐溃I(lǐng)了錦綃發(fā)的壓歲錢,踩著小碎步迅速離開了。
“開飯吧。”離華道,眾人拿起筷子,開始品嘗這張大廚的手藝。
離華夾了一口看似辛辣的雞肉,他吃的極為細(xì)膩,確實(shí)有宮里出來的講究。嘴里的雞肉下咽后,離華道:“這道富貴雞不錯(cuò)。自榮興樓關(guān)了之后,再沒嘗過張廚子的菜了?!?p> 錦綃也嘗了一口,卻是被嗆著連連咳嗽,旁的小丫鬟立馬端了水來喝下,錦綃這才緩和許多。
錦綃將水杯放回小丫鬟的托盤里,用布絹拭了拭嘴角,道:“若是王爺喜歡,便把這榮興樓賞給張廚子?!?p> 離華端著筷子的手在桌上靠了靠,點(diǎn)點(diǎn)頭,道:“好主意?!?p> 錦綃眉眼帶笑,一個(gè)眼神,廳里站著為數(shù)不多的仆人中,便有人去辦了事。
張隨是個(gè)粗鄙之人,此前只知道許西院住的是個(gè)富貴人家,沒想到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陵安王,自己竟還有幸能與王爺王妃一桌吃飯,若是說出去,不知得有多大的面子,他內(nèi)心想著,表面上卻只能跟著大伙默不作聲的吃著飯。
桌上的山珍美味,實(shí)在是他們低賤草民吃不起的,那榮興樓也曾聽說過,可何曾有機(jī)會能嘗嘗里邊大廚的手藝。
牛牛吃的歡了,手上嘴里都抹了油,他離錦綃又是最近,手中的油漬都抹在了錦綃的娟紗金絲繡花長裙上。
錦綃微微皺了皺眉,牛牛奶奶拍掉牛牛在錦綃裙上作惡的小爪子,怒罵了牛牛幾句。
“這孩子,卻是缺個(gè)人管教管教?!卞\綃平靜的語氣說出,眾人也猜不出她是怒是喜,蕓娘拉著牛牛連帶著臧張隨和牛牛奶娘都齊齊跪在地上,秋家父母及樂瞳京潤也停了手中的筷子,氣氛一時(shí)緊張了起來,只剩離華并京城御還互敬了杯酒。
“娘娘恕罪,牛牛他還小,不懂事?!笔|娘拉著牛牛的手跪在地上,低下頭,瑟瑟道。
“你這是做什么,本妃沒說怪罪他呀。都起來,這大過年的,這么大人了還要本妃給你們發(fā)壓歲錢不成?!币痪湓挼故嵌盒α俗郎系娜?,樂瞳離了席,將牛牛奶奶并蕓娘扶了起來,張隨也跟著站起身來。
錦綃繼續(xù)道:“只是本妃覺得,牛牛也快上學(xué)堂了,家里沒個(gè)男人也不太好,便求了王爺給你和張隨賜了婚,你可愿意?”
蕓娘面上一陣嬌羞,美目流轉(zhuǎn)地瞟眼張隨,羞怯道:“奴家,奴家自是愿意的,只是張大哥他......”
“張隨你可愿意?”錦綃又問,蕓娘也期待著。
“蕓娘這般美人,小人是修了幾輩子的福分才能被她看上。如今又得王爺王妃賜婚,小人張隨真是萬分感激。”張隨“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往地上又磕了個(gè)頭。
蕓娘聞言,也跪下磕頭道:“多謝王爺王妃,你們對蕓娘的恩情,蕓娘磨齒難忘?!闭f著便紅了眼眶。
錦綃掩唇一笑,道:“這還真真是要壓歲錢啊?!卞\綃使了個(gè)眼神,樂瞳從袖間拿出兩個(gè)紅紙包來,交到蕓娘手中,錦綃又道:“一個(gè)是給牛牛的壓歲錢,一個(gè)是給你們二人的賀禮?!?p> 牛牛奶奶聞言,又拉著牛牛跪下。
小小的牛牛還不太明白,就這樣一會跪,一會起的。
“還跪呀,牛牛奶奶。本妃可沒再多的給您老了?!北娙吮诲\綃逗笑了,樂瞳又將人扶起來,這才再入了席。
錦綃起了身,被丫鬟扶著回去換了身衣服,放回到席間,剛拿起筷子,眼睛忽而閃爍,離華問道:“又怎么了?!?p> “差點(diǎn)忘了,秋永也還是個(gè)孩子呢?!闭f著,又讓樂瞳拿了紅紙包。
秋永看了看父母,跪在地上不敢接過。
秋家父母言:“王爺王妃幫了我們這么多,我們哪里還敢討要壓歲錢?!?p> “既是賞賜,何來討要,拿著起來吧?!彪x華開口,秋家父母也不敢多說些什么,只讓秋永接過銀錢,起身入了座。
年夜飯上這么一段小插曲就這么過了,飯畢后,又打賞了內(nèi)室的下人,京潤樂瞳自然給的多了些。
顧國歷年來又除夕夜市的習(xí)俗,要在一年的最后一天里一起送走舊年,許下新年的愿望。
用過膳后,眾人一道出了門上街去,連州城的每個(gè)大街小巷,都布滿了過年的裝飾物,人人擁擠著在街邊油燈的照耀下對每個(gè)迎面而來的人說著恭賀之語。離華將身邊的人都譴了去,就連京潤與樂瞳也不留在身邊,拉著錦綃一頭擠進(jìn)人群。
離華聽著茫茫人聲,似比白天還要熱鬧,身旁站在錦綃,那小小的身軀被包裹在披風(fēng)里。
“這是你在顧國的第一個(gè)年頭吧?!彪x華道。
錦綃一方如意云紋面紗遮住了大半個(gè)面容,連州街上也不乏這般打扮的女子,只是錦綃僅憑那雙自帶靈氣的眼睛,讓人下意識想窺探她的全貌。
“嗯。我還未看過尋常百姓是如何過除夕夜的。”
“本王當(dāng)初也不知。離越慘死那年,本王嚇得不清,先皇將本王送去慈恩寺呆了幾年,便對這民間習(xí)俗多了幾分了解?!彪x華緩聲道。
“慈恩寺?”
“嗯,慈恩寺在永州,顧國第一大寺廟,供奉著上百尊佛像?!彪x華解釋道,雙眼望進(jìn)錦綃的瞳孔,“若日后天下太平了,本王帶你去看看。”
“好啊?!卞\綃莞爾。
周圍人聲涌動,男女老少臉上帶著笑意在往一處擠去,還不時(shí)與旁人攀談著,說今年一定要站個(gè)好位置。
錦綃不解的看向這些人,離華倒是翩翩一笑,牽起錦綃的手跟著人群一道往前去。
“欸,這是去哪兒?”錦綃問。
“到了你就知道了?!?p> 離華與錦綃到護(hù)城河邊時(shí),河上的石拱橋早已站滿了一臉興奮的男男女女,嘰嘰喳喳地聊著天。
蕓娘并張隨也在橋邊,見著離華和錦綃,蕓娘忙揮舞著手絹,“王...”
“噓?!卞\綃拿手做了個(gè)禁聲的動作,這才止住了蕓娘暴露她身份的行徑。
蕓娘瞪大了眼睛,雙手捂著嘴巴,一副后怕的樣子,又連忙招手讓錦綃他們過去。
大伙都拼命往橋上去,若是錦綃他們上橋去,勢必要擠下一些人來,思前想后,錦綃搖了搖頭,用口語說了句:“不用了。”
蕓娘還想喚他們過來,“嘣!”的一聲,抓走了她的注意力,連錦綃也被吸引了過去。
茫茫的夜幕下,瞬間綻開了一朵巨大的煙花,在黑衣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多彩,燦爛如星子。
錦綃終于知道為何大伙都要上橋去看那煙花,原是那煙花在橋?qū)γ娣诺?,站在橋下,綻開的煙花如流光一般從天而降,像眾多星子降落人間,讓人如同身臨其境,感受巨美。
錦綃霎時(shí)間有些后悔了。
但擠在人群中,身側(cè)是心愛之人,她內(nèi)心又找到了滿足。
“嘣!嘣嘣!”又是幾朵煙花綻放在天際。
離華低下頭,便望見身邊那人仰頭望天,滿臉的喜悅。
離華大手一攬,將錦綃往他身邊帶了些,旋即扶住她的腰,運(yùn)用輕功跳上周圍一家人的屋頂。
他二人并肩坐在房頂上,腳下踩著青瓦。
離華為錦綃緊了緊披風(fēng),錦綃靠在離華肩上,那橋?qū)γ妫终归_幾朵絢麗多彩的煙花,如同星子一般,明滅可見。
少男少女們在這場煙花盛禮下許下自己的新年愿望,錦綃也不例外,十指交握抵著下巴,閉著眼睛許下愿望。
“許了什么愿望?”離華問道。
錦綃看了他一眼,“愿望不能說,說出來就不靈了。”
“那你告訴本王是關(guān)于什么的?!?p> 錦綃還是不說話。
“那讓本王來猜一猜?!?p> 錦綃仰起頭看著離華。
離華道:“是關(guān)于你母妃的?”
錦綃點(diǎn)點(diǎn)頭,離華再道:“是和本王有關(guān)的?!?p> 錦綃嘟嘴,“自戀?!眳s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
離華英氣的臉上勾起一個(gè)笑容,自流家事件發(fā)生后他很少再笑了,可是面對她,他竟然常常破功。
“噢,對了,我有個(gè)東西要送給你?!卞\綃神秘兮兮地,從懷里拿出一個(gè)暗黃色的長盒子來。
“沒想到本王也有,是什么?”離華嘴角莫名地一直噙著笑,滿懷期待的接過錦綃遞來的長盒子。
長盒子上印著如意云紋,中間有顆小小的朱紅色暗扣。
離華將暗扣搬開,里面放著一把折扇,扇骨比不上宮里的華貴,但勝在精致,拿在手中也不覺著重。
離華將折扇展開,上書著“萬康”二字,這字體蒼勁有力,又似乎有些柔婉之氣,剛?cè)岵?jì),合二為一,不可多得。
“萬康。”離華喃喃念著,“這二字何解?”
“萬事于我,皆為安康。”錦綃道,“那日在陽城,見著一個(gè)賣扇子的書生,便買了來。知你用慣了宮中的物什,不知這小城之物能否傍王爺之身?”錦綃支著下巴,挑眉看向離華。
離華輕搖折扇,試了試,道:“王妃送的,都是珍寶之物。”
“那錦綃有個(gè)請求,不知王爺答不答應(yīng)?!?p> “說?!?p> “妾身想把秋永帶回金城。”
離華聞言,拿著折扇的手頓了頓,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不是說過了嗎,治好了他便不再插手后宮之事。”
“可王爺讓臣妾怎放的下!王爺還說臣妾想要的,都會幫臣妾取來,都是騙人的話嗎!”錦綃頓時(shí)也生起氣來,可這模樣越看越像是撒嬌。
離華思良了許久,也不想破壞了今日的氣氛,伸手拉了拉錦綃的衣袖。
錦綃更是賭氣,身子往另一邊轉(zhuǎn)過去。
“好了,本王答應(yīng)你便是?!彪x華嘆了口氣,他越來越打破自己的底線了。
“妾身謝過王爺?!卞\綃嬌笑著撲進(jìn)離華懷中。
離華低頭看她,“稚子一般!”
錦綃在他臂彎下?lián)P起小臉,做了個(gè)讓人哭笑不得的鬼臉。在離華身邊,她在宥國宮中所有的防備都被一一卸下。
他好似一把利刃破開她不堪一擊的外殼,讓她知道她也只是稍長的孩子而已。
河邊的煙花在一聲接著一聲的巨響中綻放,消失,也如同美好的幸福,盛放,再枯萎。
躺在離華懷里的錦綃,不禁有些感謝當(dāng)年的陸沉夢,她沒有嫁給離華,才有了今日將她捧在手中的陵安王。
錦綃嘴角含笑,在夢里也是笑著的。
圣和九年就在連州百姓的歡笑聲中過去了。
圣和十年的第一日,大年初一,按習(xí)俗是要上山的,寓意往高處走。
錦綃這幾日越發(fā)覺著身子疲憊,差人跟蕓娘及秋家母親說乏了,也就沒有跟著她們山上去。
金城派來的新任連州知府何大人也在年后到了,他是新科狀元,本應(yīng)留在金城任職,但連州缺人,便被派到此處了。
何大人此人離華也是聽說過的,離華與僉都御史李大人為他接風(fēng)洗塵后又交接了一切事宜。
陵安王一家又在連州逗留了四五日,這才動身回金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