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轎輦輕輕搖搖地走近錦綃所在的屋子。
吉娜從轎輦上下來,裙裾如紅,爭奇斗艷,散出一朵花來。
聽聞屋里有談話聲,她立即制止要請安的宮人,側(cè)身輕輕貼近,聽著屋子里的不時傳來的話語。
正巧說著錦綃懷孕的事,吉娜嘴角勾起一絲笑來。她本就生的美艷,此時那得意一笑令人瞧著卻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的美,連路過的風(fēng)也停了下來。
屋內(nèi)的錦綃與京潤仍舊全然不知地話著閑事,吉娜本就是個沖動的人,便一把推門進去了。
錦綃冷靜的看著挑著嘴角的吉娜,倒是京潤慌忙地跪下來行禮。
吉娜斜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京潤,睫毛輕煽,那張美艷的小臉正對著錦綃,冷哼道:“既然王妃未曾有孕,為何要在大殿之上說謊!可是瞧不起我北魯王朝?”
京潤悄悄偏過頭,見錦綃一絲慌亂也沒有,淡然地微笑著,道:“不知公主從哪兒聽說本妃未曾有孕的?”
“本公主方才親耳聽見你說的?!奔妊鲋弊?,紅衣裙襯得她更加盛氣凌人,仿佛她一口咬定,此事就容不得錦綃辯解一般。
“證據(jù)呢?”錦綃笑著道,眼里透出一絲不易察覺地緊張。
“王妃想要證據(jù),”吉娜定定地瞧見錦綃,“那好辦,找個大夫來瞧一瞧便知道誰說假話,誰說的真話了?!?p> 錦綃的緊張顯現(xiàn)在她黑色的眸子里,此時人在北魯,怎能如此大意!她一邊暗暗怪自己的粗心,一邊掩住情緒不讓吉娜發(fā)現(xiàn)。
正當錦綃不知如何是好之時,屋子外忽然傳來離華輕飄飄地聲來:“吉娜公主如此關(guān)心本王的王妃,本王真是有些受寵若驚,公主若是想知道王妃是否真的懷孕,請大夫便是了。”
本舒口氣地錦綃一下子又皺起了眉頭,她雙眼不解地瞧著離華,離華走進來,輕輕攬過錦綃的肩膀,給她無聲的支持,想必離華如此,定是有了辦法,也就放下心中的石頭,了然的回望著吉娜。
吉娜看著錦綃肩上離華的手,暗暗咬了咬下唇,那瞬間充血的紅唇鮮艷欲滴,任誰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卻見離華眼中只剩錦綃一人。
“那好,去請大夫來?!奔鹊溃慌缘男⊙诀唿c點頭,迅速地跑開了。
不一會,一個身穿藍色綢衣,外套了虎皮大褂的高高瘦瘦的大夫被小丫鬟領(lǐng)了進來。
錦綃半躺在雕花木床上,紅色的紗幔氤氳出她的身形來,紅色絲線自她手腕繞了一圈,直直地到另一頭,被這位大夫拉著。約莫過了半盞茶地功夫,大夫松了線,起身對著吉娜道:“回稟公主,王妃已有半個月的身孕了?!?p> 紅紗幔后的錦綃被那清爽的聲線驚了一驚,那熟悉的聲音很像某個人......
她一邊回憶著,一邊聽著紗幔外頭的動靜。
吉娜一臉不相信,小臉快皺到一塊去,像是受不了這般尷尬,一甩袖子氣沖沖地跑出去了,身后的宮女一邊追著,一邊喊道:“公主!”
離華看著那紅裙子跑掉的地方,搖頭微微一笑。
錦綃被小宮女攙扶著下了床,那玉手把紅幔子撩開,露出錦綃疑惑的小臉來,見那個替她把脈的大夫,立即明了,為何離華敢讓大夫來瞧瞧了。
“幾日不見,王妃氣色好了不少。”單祤偏頭一笑,自顧自地給給自己到了杯茶水。
錦綃一見單祤那張人畜無害的臉,心情便好了一大半,但嘴上仍舊說著:“你哪只眼睛瞧見本妃心情好的?”
“當然是兩只眼睛?!眴蔚€回著。
離華與錦綃一道坐下,京潤守在屋外,便議起了他事,此次入北魯,未曾與鎮(zhèn)守邊關(guān)的裴公子打個照面,諸多事宜還需寫了信去。
吉娜自錦綃屋子出來,便上了轎輦一路往主殿去。
她何曾受過這般氣,仿佛把自己的臉踩在腳下蹂躪。一路上吉娜兩只手不停地揉捏著衣角,眼睛盯著一個地方不曾移動,眼神里卻透露出兇狠地氣息來。
轎輦在吉娜的厲聲催促下以最快的速度到了主殿門口,吉娜提起裙角,小跑上臺階,卻被門口的侍衛(wèi)攔住道:“公主,大王吩咐了此時不準任何人進去?!?p> 吉娜瞪了侍衛(wèi)一眼,急聲道:“看看本殿下是誰?你竟然敢攔我?”
那侍衛(wèi)抱拳,低頭道:“請公主恕罪,實在是大王有令?!?p> “哼,今日本公主偏要進去,看誰敢攔我!”吉娜眼睛微微瞇著,散發(fā)出一股狠勁來。
周遭的侍衛(wèi)都一臉犯難地低著頭,不敢看吉娜,吉娜見他們都不再說話,提著裙角便要闖進去。
“公主!”兩名侍衛(wèi)再次擋著吉娜面前。
此方正是膠著之時,一披散著黑發(fā),身著白毛裘衣的男子從主殿里走出來,他看見吉娜,臉上的漠然一下子換成了寵溺,他遠遠地道:“怎么回事?”
“參見大王子殿下?!敝車氖绦l(wèi)與宮女皆是齊齊行禮道。
涼御九點點頭,瞧著一臉不高興的吉娜,伸手便往她臉上去,捏了一把她柔嫩的小臉道:“怎么不高興了,有什么事,哥哥給你做主?!?p> 吉娜撇向一邊的小臉終于轉(zhuǎn)過來了,這個上天的寵兒就連生氣都是那般好看,她嘟著嘴撒嬌道:“娜兒想去見父王,可這幾個侍衛(wèi)非要攔著娜兒?!?p> “大王子。”侍衛(wèi)想要替自己辯解一番,卻被涼御九一個抬手止住了。
涼御九撫摸著吉娜的黑發(fā),像是毫不在意地說道:“那把他們殺了不就行了?何須動氣呢,我的小公主。”
侍衛(wèi)脖子一涼,嚇得立馬跪了下來。
吉娜蹙眉,她雖然生氣但也沒到害人性命的地步,忙從涼御九懷里抬起頭,眼珠子不停地轉(zhuǎn)悠道:“王兄,這......不太好吧?!?p> 涼御九輕輕一笑,大手不停摸著撫摸著吉娜的臉龐,道:“我的娜兒還是這么善良,你說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
吉娜抿嘴,道:“罰他們一個月俸祿?!?p> “好,以你所言,快去見父王吧?!睕鲇潘砷_了環(huán)住吉娜的手,又捏了吉娜的臉。
聞言的侍衛(wèi)連忙謝過:“多謝公主不殺之恩?!?p> 吉娜瞧也不瞧他們,直直地往主殿奔去。
涼御九看著那個小不點進了殿,才轉(zhuǎn)身離開。
主殿內(nèi),早已少了歌舞升平的模樣,清清靜靜地盡顯威嚴肅穆。
北魯大王惱神地在殿內(nèi)來回踱步,吉娜站在殿中央,一臉不屈服的模樣,見北魯大王一直走來走去,她直直地跪了下去。
北魯大王再一個旋身,見吉娜矮了一截,他才停住腳步,粗黑的眉毛都快擠到一堆去了,無奈且厚實的聲音在殿內(nèi)響起,“娜兒你這是作什么?”
“父王若是不答應(yīng)娜兒,娜兒便不起來?!奔鹊椭^,北魯大王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能從聲音里聽出她的堅定。
北魯大王嘖嘖嘴,又是無奈又是著急地,周圍還站著一眾侍衛(wèi)宮女,大聲吼道:“都下去,下去?!?p> 侍衛(wèi)宮女聞言都如同得到了特赦一般,迅速逃離現(xiàn)場。
殿內(nèi)只剩北魯大王與吉娜公主。
公主還是一臉倔強,從小她想要的東西北魯大王都不曾拒絕過她,她相信只要她堅持,就一定能嫁給陵安王的。
殿內(nèi)人都走光了,北魯大王從王座臺上下來,將吉娜扶起來,語重心長道:“寡人的乖女兒,你沒瞧見陵安王與陵王妃伉儷情深么?父王是不想你嫁過去受罪啊!顧國皇都那么遠,若是你受了委屈,父王和你哥哥怎么能照顧到你?這些你可曾想過?”
吉娜下唇緊咬,想了會子,開口道:“男人都是好色的動物,女兒相信,憑女兒的姿色,定能讓王爺愛上女兒的!”
北魯大王搖頭,吉娜撇撇嘴,問道:“父王是覺得女兒不如那個女人漂亮?”
北魯大王嘆了口氣,他雙手扶住吉娜的肩膀,苦笑道:“父王自然是覺得娜兒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公主??扇羰橇臧餐跽娴膼勖郎?,你獻舞之時他便會被你迷得團團轉(zhuǎn),怎么還會在乎王妃的感受。況且,以色侍人,色衰而愛馳啊。”
吉娜仍舊不聽,倔強地反駁著:“那只是時間不夠,若是女兒嫁過去了,自然是有辦法留住王爺?shù)?。”她頓了頓,忽而想到其他事,又道,“反正父王也有與顧國聯(lián)姻的想法,不如就讓女兒嫁過去?!?p> 北魯大王變了臉色,不復(fù)方才的慈愛,嚴肅認真地道:“休得胡鬧!你以為陵安王妃只是尋常女子嗎?她是宥國公主,你嫁過去了宥國怎么會讓你安然度過!這事不許再提了!來人,”
“父王!”吉娜喊道。
北魯大王不再理會吉娜生氣地喊叫,繼續(xù)對著侍衛(wèi)道:“送公主回去,半個月不許出門!”
兩名帶刀侍衛(wèi)對著吉娜行禮道:“公主,多有得罪了。”
吉娜左右看了看,又生氣的瞧了一眼北魯大王,道:“本公主自己走?!痹挳?,紅色裙角起起落落,在殿內(nèi)如同紅浪一般沖了出去。
北魯大王望著那個跑掉的身影,嘆了口氣,久久沒有收回眼神。
日頭落在遼闊的草原上,金光映射在每一片翻騰的草地上,風(fēng)呼呼地刮著,好似把余霞吹散了,霞光愈發(fā)淡然,在時間的警告下,狼毫揮墨,沾染邊疆。
夜更深了,和離華談了許久的單祤也拜別離去,風(fēng)響在屋外,愛靜在人心。
離華起身,躡手躡腳地寬了衣在錦綃身邊躺下。
溫暖地被窩突然有個冰冷的物體入侵,錦綃迷迷糊糊地往里頭縮了縮,離華冰涼的手來了勁兒,直往錦綃頸脖伸去,錦綃一個激靈,被驚醒了。
那迷蒙的睡眼半睜半閉,嘴里嘟噥著聽不清的話。
“啊?”離華笑著,將耳朵湊近錦綃,錦綃想也不想,開口咬了離華的耳墜,離華喉結(jié)一動,吞了吞口水,手自然往下去了。
錦綃一把拍掉那只亂動的大手,翻了個身去。
離華將錦綃環(huán)住,腦袋緊緊靠著錦綃的頭,薄唇就在錦綃耳邊一張一合,道:“都告訴別人你有孕了,不如就讓此事成真吧?!?p> 錦綃將那只大手攥的更緊了,腦子已經(jīng)清醒了一半,道:“此時怕是不妥?!?p> 離華頓時反應(yīng)回來,一拍腦門,第一次承認自己錯了,道:“怪我,居然忘了此時身在異國,讓你受苦了?!?p> 錦綃回身對著離華,眸子清亮,已不見睡意道:“你,打算如何處理與北魯?shù)年P(guān)系?!?p> 離華大手附上錦綃的小臉,四目相對間早已充滿了溫情,談的,卻是國家大事,他道:“聯(lián)姻?!?p> 錦綃心中頓時一緊,仿佛有人伸手狠狠抓了一把她的心,她一急,眉頭皺了起來,道:“你,”
話停在半空中,她不知該如何質(zhì)問離華,三妻四妾,本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她怎么能乞求他此時只有她一人,可她心里仍舊不好受,他只要愛她就夠了,不在乎他的愛有多少,有她一份便已知足。
她的眼神慢慢黯了下去,心中的不快都被壓在眼瞼下。
離華瞧著她那委屈的模樣,心忽地抽痛了一下,忍不住將手一下下?lián)崦念^頂,解釋道,“傻瓜,不是本王?!?p> 那眼睛里又充滿了星星,好似從低谷回到了云端,“那是誰?”錦綃望著離華,不解的問。
看著這雙清澈的雙眸,離華笑著說道:“是長公主和,”離華眼神往他處瞟了眼,“涼御九。”
錦綃瞪大了眼睛,驚呼道:“涼御九?他是北魯?shù)耐踝???p> 離華點點頭,“當時在陽城我便打聽道了,可是他心中早有他屬,苦了蠻姐姐。”
“這事,皇上和長公主知道嗎?”錦綃問道。
“此次來前,本王便與皇上商量過了,長公主那邊,相信她也會深明大義的?!彪x華嘆了口氣,朝中那么多女眷,可惜只有離蠻才是最佳人選。
“你說涼御九心有所屬,到底屬了誰家女子?他若是不答應(yīng)迎娶長公主怎么辦?”錦綃再問。
離華刮了刮錦綃的鼻子,挑笑道:“涼御九喜歡誰本王怎會知道?”離華頓了頓,又道“你如此關(guān)心這事干嘛,北魯大汗自然知道操心?!?p> “我這不是替你著急嗎,若是有能用到我之處,你......盡管用?!卞\綃第一次向離華表露心意,小臉騰地紅了起來,幸而是在夜里,那紅暈也就沒人在意。
“那本王便用王妃睡覺好了。”離華道,將錦綃緊緊圈在懷中,呼吸都吐露在她臉上,在北方的冬天里愈發(fā)溫暖,二人便如此相擁而眠,一夜無夢。
遙遠在千里之外的顧國皇都金城,御書房內(nèi),顧國皇帝離晉收到來自北魯?shù)募眻?,沒人知道離華怎么在北魯眾人眼皮子底下將書信送出的,但這封信卻是安然的到了離晉手里。
離晉打開信,在昏黃的油燈的光亮下,細細地品著離華的意味--與北魯聯(lián)姻。
聯(lián)姻這招是用上癮了嗎,先是與宥國,如今又要與北魯。
離晉坐在龍椅上,將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想要的江山,不是四分五裂各國為主,而是他一個人的江山,若是現(xiàn)在與北魯聯(lián)姻,對于桜國的壓力,卻是會小不少,可是北魯一日不除,他離晉心中便有顆刺,但如今,他的好弟弟,一心只想著和平安康,哪里還有一統(tǒng)天下的雄心,不過也好,最有資格與他爭鋒的,恐怕就是這個弟弟了。
顧國不像北魯,夜里沒有星辰,但也沒有狂風(fēng),夜黑如墨,沉沉地壓在皇宮上頭,外頭守夜的袁公公再次來報,道:“皇上,快子時了,您還是休息了吧?!?p> 離晉抬頭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臉上也盡顯疲憊,起身道:“好,將朕的披風(fēng)拿來?!?p> 袁公公依言取了兔毛披風(fēng)來,殿前的大宮女伺候離晉系好披風(fēng),又來了幾個提著燈籠的小公公,跟著離晉出了御書房,往寢宮處去了。
次日一早,離晉早早宣了長公主離蠻。
大殿之前,離蠻隨朝,坐于輕紗幔帳之后,一身橘黃色大金刺繡宮服,發(fā)上簪著蘭花玉脂秣陵釵,額間戴著清風(fēng)華百墜心,儀態(tài)大方,端莊有禮。
一眾朝臣在殿外集合,待時間一到,陸續(xù)上殿,齊齊拜道:“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參見長公主,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p> “眾卿平身?!彪x晉威嚴道,少年之氣早已蕩然無存,只?;释€留在眼底。
“謝皇上,長公主。”大臣們訓(xùn)練有素,參拜之詞極為整齊。
“今日朕有一事,想聽聽眾愛卿,”離晉停了下來,眼神看向離蠻,輕聲道,“和皇姐的意見?!?p> “噢?何事?”離蠻好聽的聲音從紗幔后響起。
“北魯一直是我顧國一心頭大患,國雖小,但個個都是精兵強力。對北魯,眾愛卿有什么看法?!彪x晉厚重的聲音在大殿里回蕩。
“臣以為,與北魯當為之一戰(zhàn)!”華將軍手持笏,身披甲站在大殿之中。
“臣附議?!?p> ……
華將軍一派的都站了出來。
“臣以為,以一敵二,國庫吃緊,應(yīng)議和?!蓖跸嘁簧砑t色官服,烏紗帽高高地戴在腦袋上。
“臣附議?!蓖跸嘁慌梢沧匀徽玖顺鰜?p> ……
離晉雙眼冷漠地看著下面自然分成的兩撥人,朝中百人,竟然就只有兩個意見,他微微閉上眼,輕聲說道:“皇姐覺得如何?”
透過層層疊疊的紗??床磺咫x蠻的臉,只聽見幔帳后的人兒緩緩開口:“天下太平,百姓安生,乃先皇遺訓(xùn)。本宮守靈多年,早已悟出其道。北魯雖荒,風(fēng)土人情卻與南方不同,本宮也想去領(lǐng)略一番?!?p> “長公主大義。”群臣中不知誰跪下直呼,身后緊跟著一批人齊齊呼道。
幔帳下的人兒笑了,她生來乖巧懂事,愛護姊妹兄弟,從不爭強好勝,好似上天早已注定,她也就不反抗。
從不讓她插手國事的離晉忽然召她上朝,此心以明,今日她主動提議聯(lián)姻,面上至少是好看的。
她笑了,笑的云淡風(fēng)輕,笑的百媚生花,那笑意只停在嘴角,不見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