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先覺回來了,可是周采娥沒回來,周采娥不回來,藍(lán)胭脂他們的碎金絲最主要的客戶就打了水漂。
真當(dāng)這世界上的有錢人那么多?就算手工不要錢,國外進(jìn)口的洋布價值也不菲,碎金絲里定做高端西服、禮服,屬于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典型生意,江城的闊太太本身就不多,又是在日占區(qū),這生意顯然是不好做的。藍(lán)胭脂空學(xué)了一身屠龍術(shù),到頭來還不能放下身段接一些簡單的裁縫活,基本就只能坐吃山空。
趙正明和藍(lán)胭脂給的錢,楊雙也沒留多少,一些留給了許家老頭兒老太太,還有一些補充進(jìn)了碎金絲,藍(lán)胭脂買了幾套行頭,價值不菲,碎金絲里裝修一新,也花了不少錢。
王安柔是給過一筆錢進(jìn)料子,租房子,但那些都是瞞著特別行動組而動用的公款,見不得光,她的最后一點錢,都被楊雙拿去買了一塊肉。
現(xiàn)在回頭想想,當(dāng)真是不值當(dāng)。兩人蝸居在那小二層的破屋子里,抬頭都能頭碰頭,新的經(jīng)費還沒下來,就算下來了,也絕對不會過王安柔的手。
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油鹽貴,王安柔養(yǎng)傷的這段時間,楊雙已經(jīng)完全無可奈何了。
他把剩下的錢全部給了趙正明,回到燕子居的時候,王安柔還問:“米呢?”
楊雙一愣神,好像沒買啊。
“錢呢?”
楊雙一翻兩口袋,空空如也。
“又給巷口那個狐貍精了吧!”王安柔伸手就從枕頭底下拿出了匕首,這回一定要讓那賤人血濺當(dāng)場。
楊雙連忙攔住了她,“別鬧,姑奶奶!真沒什么狐貍精,我早就讓那女人離開了,她都不在燕子居了。明天我就去找工作,我養(yǎng)你!”
王安柔氣呼呼地坐下,“你拿什么養(yǎng)我???”
“我去給人搓背?!睏铍p想也沒想,“城東有一家溫泉館,我打聽好了,那里都是日本人和有錢人去的地方,一天的工錢也不少,這日子我們還能過得下。”
“搓背?”王安柔吸了吸鼻子,不敢置信地看著楊雙,“你今天為什么出去那么久?是去見了什么人嗎?趙正明?”
“沒有!”楊雙心說活見鬼,這女人是真厲害,坐在家里都能猜到他今天去干了什么,這以后日子久了,豈不是要跟光著身子在她面前晃一樣?
還能不能有一點小秘密?
王安柔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看著窗口。
也許是要和日本人打交道,楊雙晚上的三十二個日文詞句學(xué)得格外認(rèn)真。
就算是要照顧王安柔,他也沒有因此松懈。王安柔說他聰明、勤奮、好學(xué),兼?zhèn)涓挥邢胂罅ΑH绻麖男∵M(jìn)了學(xué)堂,本應(yīng)該會是一個好學(xué)生,他比常人更具語言方面的天賦,尤其是記性非常好,雖然不是過目不忘,但那些晦澀難懂的文字、發(fā)音只需那么幾遍,就能爛熟于胸,難能可貴。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用簡單的日語和王安柔交流,王安柔甚至想,她要把這座二層小樓改變成日式風(fēng)格,她要撤掉所有的床、桌椅,她要穿著和服,在后院種上櫻花,讓楊雙更加地融入到日語的語境中去。
這么多天,她想通了。她現(xiàn)在誰也不能指望,她只能指望楊雙。她和楊雙抱團(tuán)取暖,是因為她覺得這個年輕人是個可造之材,他將來一定對自己有很大的用處。
“上床吧!”王安柔收回了思緒,裹了裹肩膀上蓋著的毯子。
楊雙又背了一遍今天剛學(xué)的日文詞句,轉(zhuǎn)身下樓洗漱一番,回來的時候,王安柔已經(jīng)睡熟了過去……
江城百盛溫泉。
鎏金的招牌掛在門楣上,讓人仰望。李淑華當(dāng)年就是在這里結(jié)實的江城城防司令官徐長泰,那時候,百盛溫泉還叫“順通會”。
這是江城最大的澡堂子,乾隆年間就已經(jīng)存在了。老板姓孫,據(jù)說是個祖?zhèn)鞔瓯车?,年輕不大,三十來歲,但是跟了日本人,隨即便改了百盛這個名字。
現(xiàn)在是淡季,就算喜歡泡溫泉的日本人,大多也不會在大夏天的跑來泡澡。但是盡管如此,楊雙進(jìn)門的時候,還能看見端茶遞水的小廝、跑來跑去的應(yīng)侍。
聽說楊雙是來找工作的,前臺的掌柜只輕笑了一聲,哪里來的野小子,這地方是你能來的嗎?滾滾滾!
楊雙點頭哈腰:“掌柜的,我能干活,我什么活都能干!哪怕燒個水,挑個柴我也不再話下。我就想找口飯吃,掌柜的,你行行好!”
“挑柴燒水?哼!”掌柜的指著柜臺邊的一個大花盆,“你端起來,從這里到門口,來回走十遍,你要是能走下來,我就收留你?!?p> 楊雙看了一眼那花盆,尋常人家鍋口大小,一尺多深,上面種了一樹金桔,盆底剛澆過水,滿盆的泥土別說搬,看上去就死沉死沉的。這活趙弄肯定是不在話下的,他力氣大。但楊雙不是那種使蠻力的人,明眼一看就知道這是個苦差事。
楊雙想了想,搬!
他試了試,感覺還行,能搬得動,就是沒什么地方能用上力氣,不順手。那掌柜的站在柜臺后面冷笑,錢那么好賺嗎?也不打聽打聽,這里是什么地方???
那神情讓楊雙十分厭惡,就和剛跟了主人的一條惡犬般惡心。楊雙沒搭話,“呸呸”兩聲在掌心里吐了兩口唾沫,俯下身子,抱住那花盆一沉腰,兩手合力一捧,那花盆便滴著水被搬了起來。
來回走了十幾步,便開始有些吃力,再走十來步,便氣喘吁吁,腰酸手硬,渾身都用不上力氣,很難受。
偏偏子啊這個時候,那掌柜的使了個眼色,楊雙被遮擋了視線,在門口一轉(zhuǎn)身,就感覺撞在了誰的身上。那手掌把不住打滑的花盆,便“哐啷”一聲碎了一地。
“眼瞎啊?”被撞了滿懷的小廝惡狠狠地把楊雙提溜了起來,掌柜的也從柜臺后繞了出來,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廢物!這是金絲貢桔,一盆就得二十塊錢,你賠得起嗎?”
楊雙啥話也沒說,就地一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得得得!那掌柜一揮手,你就留下打工還債,就管你兩餐,工錢,沒有!什么時候還完,什么時候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