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雙實在是沒想通,這么大的一個工程,鄒丁是怎么一個人挖過了一條街,挖到了趙先覺的家里去的。
他是不知道,倒斗的手藝人,常年孤身奮戰(zhàn),在荒郊野地里找那些沒人發(fā)現(xiàn)的古墓,很少有成群結(jié)隊的。很多時候,他們得自己一鍬一鍬地挖出一條路來,挖土運土,這都算是基本功。但像鄒丁他們家都還算好,后來有了炸藥,挖到地頭就直接上炸藥。
雖然以前專干損陰德的事情,但這一點也不影響是為了救人的事實。
這是要救人,如果是挖墓的話,以鄒丁的技巧,都運不出多少土來,跟個土耗子似的,鉆進(jìn)去扒拉兩下,鉆出來再扒拉兩下,那洞基本上也就填回去了。
不像現(xiàn)在,搞得跟要開專場燒磚似的,滿屋子都是泥。
三人忙乎了一晚上,等第二天王安柔進(jìn)來的時候,已經(jīng)認(rèn)不出藍(lán)胭脂來了。
楊雙就更干脆了,脫得剩下了一條褲衩子,在泥里汆。他現(xiàn)在出來一趟,再想回去的話,這路就很長了。地道感覺延伸出了十來米,然后猛然往下,伸手一摸,能摸著一些堅硬的大片石。鄒丁說那是警備司令部的后墻,從下面繞開之后,再往上挖,就進(jìn)了警備司令部。
楊雙在黑暗里瞪瞎了眼睛,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就是覺得這洞里面的環(huán)境實在太惡劣了,鄒丁還不讓人點燈,說是會死人。楊雙不懂,但鄒丁是行家,說得肯定是有道理不會錯的。于是他也學(xué)著在烏起碼黑中往來奔復(fù),只是覺得這洞挖的是挺快,但就是太窄了。
“窄嗎?”鄒丁問。
楊雙點頭,雖然鄒丁看不見,“嗯,如果是一個人過,那當(dāng)然是夠了。可我東家被日本人抓了,估計是爬不動的。到時候我得背著他,那不是窄么?”
“那我挖寬點,再挖高點!”鄒丁想了想,覺得楊雙說得有道理,當(dāng)即就開始擴展通道。
這十幾鍬土挖下去,落在了泥水里,楊雙扒拉著落土,往籃子里攏,卻不想一股惡臭味撲鼻而來,楊雙差點沒忍住,當(dāng)場就快吐出來了。他感覺自己的手扒在了一堆棉花上,但又不像,總覺得黏糊糊的,還特別膩。楊雙心說這怕不是挖到日本人的茅坑里了吧,可那臭味根本不像糞味,像是什么東西爛了一樣,讓人聞著就想作嘔。這一路上發(fā)臭的東西多了去了,可這千秋絕代的味道,實在是讓人吃不消!
鄒丁也聞著那味道了,他回過了頭來,“別動!”
楊雙聞言,停下了還在扒拉的雙手。
黑暗中,鄒丁鏟了一鍬土,蓋了過來,連楊雙的手都蓋進(jìn)去了。鄒丁道:“我多鏟幾鍬土,你幫我把你籃子里的埋了吧?!?p> 楊雙不知道這是為什么,那邊鄒丁還在哼哧哼哧地挖,不一會兒,又在旁邊挖出了一個壁坑。
他說:“就埋這。這是我兄弟?!?p> 楊雙一下沒聽明白,什么意思?
鄒丁道:“你籃子里的,是腐爛的尸體。”
楊雙這回沒忍住,“哇”一聲吐了一地。
對,那就是尸體的味道。還是爛得不成樣子的那種。鄒丁不愧是行家,他聞著這尸臭味,就能知道這人死了多久。他那幫弟兄,被趙先覺逮回了憲兵司令部,全部槍殺,然后就地掩埋。埋的地方,正在他們的腦袋頂上。
楊雙不知道鄒丁連看都沒看一眼,是就能斷定這爛成了泥的人是他的兄弟。但是只有鄒丁自己清楚,掐指一算,死去的時間和他們出事的時間,剛好吻合。
鄒丁愣了愣神,喘了幾口粗氣,他摸著楊雙的腿,坐了下來,休息一會。
楊雙往回爬了幾步,拿來個陶壺,勾著腦袋抬不起來,抹黑憑感覺幫他斟了一碗水,湊到了鄒丁的嘴邊,鄒丁喝了一口,一嘴泥。
他嘖吧著嘴,道:“你干脆尿一碗給我喝,都比這水干凈。”
楊雙嘿嘿嘿地,強裝著笑,“那不敢!”
鄒丁正色道:“有啥不敢的,人到要死的時候,啥也敢喝。干我們這行的,就得有死在洞里的覺悟。”
楊雙還想說兩句,鄒丁沒讓他開口,“從這里開始,我們就不能大聲說話了,你幫我去換個小鋤頭來。”
楊雙知道鄒丁的心里難過,親手把自己死去的弟兄挖出來,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可旁人覺得臭,鄒丁卻沒楊雙想得那么脆弱,他就是覺得,他挖到了自己內(nèi)心的一絲安慰。
這個事楊雙出去以后誰也沒說,王安柔聞著他身上的味道,那表情別提有多變扭了。藍(lán)胭脂也捂著鼻子,嘟囔著,你這是到糞坑里轉(zhuǎn)了一圈回來了吧?
楊雙沒說話,把王安柔買回來的幾把小鋤頭用繩子捆了,接著鉆了回去。
可特么誰也沒想到,女人的嘴是真的準(zhǔn)。
鄒丁換了個方向,繞過了埋尸的地方,本來他們在黑暗里就不辨西東,前后左右都不知道,這轉(zhuǎn)了一個彎,地道感覺是直的,可挖著挖著,就挖偏了方向。等楊雙換了他下來吃了飯,再進(jìn)去,挖了沒兩個小時,突然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楊雙聽見了鄒丁在地道里爬的動靜,遠(yuǎn)遠(yuǎn)地就對著他爬了回來。
鄒丁一嗅鼻子,你這幾鋤頭挖到哪里去了?楊雙苦著一張臉,跟我一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我就接著你的方向,就挖了沒幾下,腦袋上就掉下來一坨。
這都算輕的,鄒丁往前一爬,那味道簡直絕了。
千年老糞坑,被他們兩個輪流挖穿了。
那鋪天蓋地的味道,直熏得兩人翻白眼。這地方不能呆了,兩人一前一后趕緊逃,楊雙從鄒丁的身上爬了過去,鄒丁斷后,揮了幾鍬土,虛掩著身后撲來的濃烈臭味,緊跟著楊雙爬到了藍(lán)胭脂家的灶間。
鄒丁開挖的時當(dāng),是兩天前的晚上。
而現(xiàn)在,仍然是晚上。
他們用了整整兩天時間,挖出了一條三十來米的地道。
只是這條地道,貌似是挖錯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