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致遠“好好養(yǎng)傷”的叮囑，阿依便每天抱著個手爐進進出出。下了漢語課偶爾也還會去后院土墻邊轉(zhuǎn)一圈，不過也僅僅是轉(zhuǎn)一圈而已。摸摸土墻上砸出的凹坑，摸摸框里圓潤的鵝卵石，雖然心里癢癢的想要投上幾發(fā)，終究還是因為不想讓致遠失望而忍住了。
不用練習(xí)飛蝗石，大把空閑的時間便只能和玉麗吐孜一起去陪伴嘉卉了。雖然陪嘉卉閑坐聊天比起練習(xí)投石來要單調(diào)無聊一些，不過嘉卉溫柔貼心又善解人意，和她在一起，阿依總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的感覺。她自己都不怎么在意的腕傷，嘉卉卻一直都很關(guān)心。知道她抹藥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就每天都讓小滿替她按摩；她雖然遵照致遠的叮囑，整天都抱著個手爐，但是總想不起來要添炭。開始幾天，常常手爐都涼透了，手指也都涼透了，關(guān)節(jié)上的凍瘡開始發(fā)作。又疼又癢時，她才想起來要加炭?？墒呛髞?，常常正在和嘉卉聊著天，嘉卉就會突然招呼小丫鬟過來給她的手爐清灰加炭。每到這時她才反應(yīng)過來，手爐里的炭塊已經(jīng)燃燒殆盡，手爐正是將涼未涼。一開始阿依很詫異，嘉卉并沒有摸過她的手爐，怎么能這么準(zhǔn)確地把握加炭的時機？幾經(jīng)追問，嘉卉才笑著告訴她：“手爐熱著的時候，你只需要虛攏著，就會覺得暖和了。如果炭燒完了，手爐漸漸涼了，你就會下意識地把手爐緊緊地攥在手里，以獲取更多的熱度。從你抱爐的姿勢，就大概能判斷爐里的炭是不是快燒完了?！?p> 在嘉卉的悉心照顧下，阿依手腕上的傷完全好了，手上的凍瘡也好了一大半。阿依感覺自己被愛護著，就好像嘉卉真的是她的姐姐。那種溫暖的感覺，就仿佛是被最軟最蓬松的棉花包裹著，讓人從身體到心靈，都因為愜意而放松舒展開來了。漸漸地，阿依開始認(rèn)真思考，要不要真的就這樣一直留在這里呢？
其實致遠和嘉卉都不止一次地邀請她長期留在平城，留在國公府。就連萬夫人有幾次來探望嘉卉時看見姐妹三人相處融洽的樣子，也明確表示過歡迎她和玉麗吐孜留下來。但她不能像玉麗吐孜那樣什么都不顧及，就這樣大大咧咧地留下，她要想想如果真的要留下來，自己應(yīng)該做些什么，讓自己能夠在這個家里立足。就好像顏華，年幼時被萬家收養(yǎng)，長大了就成為致遠的貼身侍從，不僅用自己的所學(xué)所能養(yǎng)活自己，也回報了萬家的養(yǎng)育之恩。
“阿依，你今天怎么總是在發(fā)呆？”
阿依這才回過神來，向窗外張望了兩眼，道：“我在想，平日這個時候，夫人都會過來，怎么今天還沒來呢？”
“快到冬至了，公爺向朝廷告了幾日假，和娘一起回晉中老家了?！?p> “回晉中老家？是老家出什么事了嗎？”
“那倒不是?！奔位軓拿垧T盤子里撿了一顆腌海棠含在嘴里，接著說：“老家其實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只是萬家的祖墳還在晉中。今年清明公爺出征在外，不能回鄉(xiāng)祭掃。最近雖然世子和小遠都不在家，但難得公爺還在京中，自然是要回去一次的?！?p> 夏至端著新熬好的安胎藥進來，一邊伺候嘉卉喝藥，一邊接著嘉卉的話道：“其實啊，今年清明雖然公爺和兩位公子在外征戰(zhàn)沒有回鄉(xiāng)祭祖，但也是請人重修了墓園的。這剛剛修葺了墓園，大少奶奶就懷孕，可見是祖宗蔭庇。所以這次公爺和夫人回鄉(xiāng)，也是要去謝謝祖宗保佑的意思?！?p> “祖宗？祖墳？”阿依重復(fù)了一遍。
“對呀！這一家人的福氣好不好，是不是平安，有沒有富貴，子孫是否昌盛，可都靠著祖宗的保佑呢！所以啊，人可不能忘本，得了榮華富貴，一定得記著回去到祖墳上燒燒高香。否則，惹怒了列祖列宗，別說富貴都會化作浮云，一朝身敗名裂死于非命，也都是有的?！?p> “祖宗，祖墳……”阿依輕輕念叨了幾遍，臉上的神色漸漸暗淡，慢慢地低下了頭。她連自己是誰，父母是誰都不清楚，更不用說什么祖宗了。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一朵無根浮萍，孤獨而寂寥。
嘉卉連忙向夏至使了個眼色，又將蜜餞盤子推到阿依面前，指著盤中金色的杏脯，語氣輕快地說：“平日里你最愛吃這個杏脯，怎么今天一塊都沒吃？”
阿依抬起眼，默默從碟子里拿了一片杏脯放進嘴里。杏脯酸甜可口，此刻卻被一陣孤獨寂寥的苦澀掩蓋，吃在嘴中，味同嚼蠟。
玉麗吐孜也撿了一顆腌海棠，剛放進嘴里一抿，五官立時皺成了一團，好半天才緩過勁來，直著脖子把整顆海棠囫圇吞進了肚子里，咧著嘴直吐舌頭，嚷道：“這是什么呀？怎么這么酸？”
看著玉麗吐孜的模樣，嘉卉忍俊不禁地笑起來，隨手又拿了一顆放進嘴里：“很酸嗎？還好吧？”
玉麗吐孜像看神一樣望著嘉卉：“你居然不覺得酸嗎？”她挑了一顆遞給阿依：“姐姐，你嘗嘗?！?p> 阿依有了準(zhǔn)備，并沒有像玉麗吐孜那樣整顆放在嘴里嚼，而是細(xì)細(xì)地咬了一小口。眉頭也是立時皺了起來，丟開了海棠果，猛咽了幾口口水，才搖頭說：“真的很酸?！?p> 夏至笑著倒了兩杯茶給阿依和玉麗吐孜漱口，道：“酸兒辣女，大少奶奶這么能吃酸，可見這肚子里的必定是個小世子呢！”
腌海棠帶來的刺激，總算是稍稍驅(qū)散了阿依心中的陰霾?？粗]在一室歡悅中的嘉卉、玉麗吐孜和夏至，她想：如果真的無根可尋，至少，還能珍惜眼前的這一室溫暖吧。
在府里呆得有些悶了，阿依偶爾也會和玉麗吐孜一起出府去逛逛。玉麗吐孜想吃烤羊腿，兩人便又去了一次西市的大漠風(fēng)。然而不過才隔了幾日，就覺得西市的氣氛與之前大不相同。雖然仍是人來車往，但似乎人們的臉上都帶著幾分戒備，彼此之間并無太多的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