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犬女 - 2

　　萬致遠點了點頭，眼中卻露出惋惜之色：“可惜我晚生了幾年，不曾隨父帥征討吐谷(yù)渾①，也不曾見過樓蘭城昔日的美景?！?p>　　萬致寧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吐谷渾雖自三年前一戰(zhàn)被我們傷了元氣，但慕利延②不除，始終是個禍患。早晚咱們還是要跟他有一場惡戰(zhàn)。今年開始，父帥準你隨軍征討西域這些小國，就是想讓你多積累一些作戰(zhàn)經(jīng)驗，他日再戰(zhàn)吐谷渾時好立大功?！蓖Ａ送＃中Φ溃骸斑@次征戰(zhàn)焉耆(qí)③，你的表現(xiàn)就很好啊！昨晚帥帳議事，幾位老將軍對最近幾場戰(zhàn)役里你的表現(xiàn)都是稱贊有加呢！”

　　萬致遠的眼睛亮了亮，幾分期待幾分不安地問：“父帥怎么說？”

　　“父帥么……”萬致寧故意斂了笑容，停頓了片刻。眼看著致遠眼里期待的光芒越來越暗，才終于忍不住笑起來，道：“父帥什么都沒說，不過，他沒有打斷那些老將軍們的稱贊，一句句全都聽完了。”

　　致遠眼里的光芒復(fù)又點燃了，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滿是激動和驕傲。父親雖然并沒有說一句表揚他的話，但這已經(jīng)足夠表示他對自己的肯定了。要知道，從小到大，別說父親沒有開口表揚過他們兄弟了，就是別人稱贊兩兄弟，父親也從來都是不等人說完，就會打斷別人的稱贊，說一句“還差得遠呢！”可是這一次，他第一次隨父兄出征，竟然得到了父親的肯定，這簡直讓這個少年欣喜若狂，此時的興奮激動，甚至超過了他第一次上陣便連取敵國三員大將首級之時。

　　時近正午，有伙頭兵挑著食擔出來分發(fā)干糧。長途行軍，早晚生火做飯，中午只吃馕餅、肉干。萬氏兄弟也沒有搞特殊，兩人一邊聊著，一邊習以為常地接過伙頭兵遞來的馕和肉干。

　　萬致寧咬了一口馕，忽然想起一件事，問伙頭兵：“帶的鹽還多嗎？”

　　伙頭兵答道：“回少將軍，前幾日攻破焉耆都城時剛剛補給過，足夠?！?p>　　萬致寧嚼了馕餅咽下，道：“去拿些鹽來，每人發(fā)一小勺調(diào)在水里。天氣炎熱，出汗多，不光要多喝水，還要補充一些鹽分?！?p>　　伙頭兵答應(yīng)了一聲，挑著食擔跑回去拿鹽。致遠笑著喊：“放下?lián)优馨?！?p>　　伙頭兵豁然醒悟，抓了抓頭皮，回頭朝致遠嘿嘿笑了兩聲，擱下?lián)?，空著手跑開了。

　　伙頭兵剛走沒多久，隊伍里就傳來兵士們呼呼喝喝的吵雜聲。萬氏兄弟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驚異地看見一群野狗瘋狂地撲向伙頭兵放下的食擔。這群狗粗看大約有二十多只，憑著敏銳的嗅覺準確地認出了裝肉的竹筐，一哄而上?；镱^兵聽到聲音折返回來，裝肉干的竹筐已經(jīng)被群狗推翻，肉塊掉了出來，更引得野狗們發(fā)狂地一陣哄搶。

　　伙頭兵飛奔回來哄趕狗群，可野狗們顯然已經(jīng)餓了很久，見了整筐的肉，怎么可能放棄？

　　致寧拿出了弓箭，高聲叫伙頭兵閃開，瞄準其中一只搶食的野狗放了一箭。

　　野狗被射中，嗷嗷倒下。致寧本無意傷那野狗性命，只是想威嚇它們離開，卻沒想到其它的野狗看見同伴受傷，竟然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就又開始搶食肉干，全然不顧自己有可能就是下一個被射中的對象。顯然，此時它們對食物的渴望已經(jīng)遠遠戰(zhàn)勝了對箭矢的恐懼。

　　致寧皺起眉，伸手抓了三根箭矢搭在弓上，三根剛齊齊射出，立刻又抓了三根。正要射，忽然被致遠按?。骸案纾瑒e射，有人！”

　　“人？”致寧愣神的瞬間，致遠已經(jīng)跑向野狗群，撥開不要命也要吃的群狗，從地上拎起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跳出了混亂。

　　致遠把那團東西平放在地上，致寧才看清，這果然不是只狗而是個人。從身材看，應(yīng)該是個未成年的孩子。身上的衣服又舊又破，早就臟得看不出顏色。頭發(fā)也是亂蓬蓬的，因此混在狗群里一點也不突兀。他剛才的一箭正中這孩子的肩窩，并不致命，但或許是因為突然的疼痛加上驚嚇，孩子已經(jīng)背過氣去，一時昏迷不醒。

　　致遠蹲在那孩子身側(cè)，見那孩子的肩膀被血浸紅了一片，臉色也是煞白，急得高聲喊：“軍醫(yī)！叫軍醫(yī)！”

　　軍醫(yī)還沒來，哄搶肉干的野狗群里倒是躥出了兩只狗。不對，不是兩只狗，而是一只狗和一個人。

　　狗是一只未成年的黑色獒犬，個子不大，十分靈活。三兩下便躥到受傷的孩子身邊，全身緊繃著，背上的毛像刺猬一般炸起，前腿伸直，腦袋下壓，咧開嘴唇，露出尖銳的牙齒，喉嚨里發(fā)出咔、咔的聲音，一對黑漆漆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蹲在那孩子身側(cè)的萬致遠的一舉一動，一旦他有任何動作，它便會瞬時縱身躍起，咬斷他的手臂。

　　人是一個身量尚未長足的少年，臉埋在頭發(fā)里，看不清容貌。身上的衣服勉強蔽體，雙足卻是赤著的。他跑得比那只小黑獒略慢些，但也很快就到了附近。他并沒有停腳，而是直接到了那被射傷的孩子身邊。低頭看了看孩子肩窩上的箭矢，想都沒想，伸手就去拔。

　　萬致遠眼疾手快擋住了少年的動作。萬致寧眼疾手快擋住了小黑獒的攻擊。

　　“不能直接拔！箭頭上有倒鉤，硬拔會讓傷勢更加嚴重！”致遠將那少年拉開，安慰道：“軍醫(yī)馬上就來?！?p>　　也不知那少年是沒有聽見還是沒有聽懂，總之他完全沒有理睬致遠的勸告，掙扎著還要靠近，伸長了一只手去夠那根箭矢。

　　致遠無法，只能抓住少年的兩只手腕，反剪到背后，用身體擋在了他的前面。

　　拉扯間，軍醫(yī)已經(jīng)提著藥箱趕到。大概檢查了一下傷口，從容道：“這支箭力道不重，入肉不深。將養(yǎng)三五日就好了?！?p>　　一面說著，一面拿出一把精鋼小刀，用烈酒擦拭，又用燭火炙烤了片刻，去切箭矢周圍的皮肉。

　　軍醫(yī)的舉動顯然進一步激怒了那少年，發(fā)了狂似的要搶到近前。饒是以萬致遠的力氣，竟然也被他突然的爆發(fā)掙開了雙手，并且被撞得微微后退了半步?？偹闼磻?yīng)極快，迅速調(diào)整身形，仍是將少年擋在了軍醫(yī)身后兩步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