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盈也看出了這蠟燭的不同。點了這么半會,燒掉了一寸多長,卻一直沒有剪過燭芯。而那火焰中的燭芯似乎一直都是那么長,只要沒有風(fēng),燭焰也不怎么跳動變化。
她走到跟前細看,見燭芯端頭三根絞在一起棉線是散開的,每一根細小的棉線都翹向外側(cè),就像是一朵三瓣小花。隨著蠟燭的燃燒,燭芯緩緩開散,細小的棉線在觸及燭焰外緣時會燒掉成了灰,因而也就不用剪了。
王掌柜吞了下口水,目光從蠟燭移開看向楊錚,說道:“小相公,你這燭芯的制法能不能賣與我一家?”
楊錚笑道:“你看也看會了,還用得著買嗎?”
王掌柜走上前來,笑著說道:“你不再去別家蠟燭店定制,那便算是賣我一家了?!?p> 楊錚笑了笑,說道:“你既然要買,那就賣了你吧。”
這種三根細棉線絞在一起的燭芯,實在沒多少機密含量可言,無非是把棉線搓一下先吃上勁,點著后便能自行散開。任誰看到了,稍一琢磨便可仿制出來。不過同樣的東西,在不同的人手中有不同的價值。以這王掌柜的精明,或許能夠由此生些財來。
王掌柜道:“那就請小相公開個價?!?p> 楊錚道:“我不要你的錢,你幫我做些東西就行?!?p> 王掌柜道:“小相公要做何物?”
楊錚讓月盈將前一晚搓好的十幾根棉線都拿了出來,又將裁好的紙各取兩張放在柜上,說道:“除了蠟燭之外,請掌柜的幫我將這些做成蠟紙,每種紙白蠟、黃蠟各做一張,紙上著蠟要均勻且薄,做好后不能有折劃痕跡。”
王掌柜道:“這個容易,小相公盡管放心,午后便可做好,到時我給你送過去。不知小相公住在哪里?”
楊錚道:“那就請送到西關(guān)胡家肉鋪吧?!?p> 王掌柜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問道:“小相公可是姓楊?”
楊錚不由笑了下,說道:“正是?!?p> 王掌柜笑著拱手說道:“小相公神童之名近來多有耳聞,幸會,幸會。”
楊錚也拱了拱手,道:“王掌柜客氣了?!?p> 王掌柜道:“小相公這開花燭芯的點子甚妙,在下想打個商量,可否與我合伙售賣,到時收益中自會有小相公一份?!?p> 楊錚笑了笑,說道:“王掌柜,你盡可與人說我在用你家的蠟燭,別的話還請免了。我還未曾進學(xué),你若說辭太過,別人必然不喜。將來我若能順利進學(xué),你要歸功為你的‘士子燭’,必然也會有人不喜。”
王掌柜道:“是,是?!?p> 楊錚道:“掌柜的若能把蠟紙做得好,說不定我們還要常接觸。蠟燭是你家傳生意,合伙就不必了?!?p> 王掌柜笑道:“好,好?!?p> 楊錚拱了下手,道:“那就先告辭了,此事還望勿與人言?!?p> 王掌柜道:“在下理會得,小相公慢走?!?p> 從“蠟燭王”店中出來,楊錚便帶著大伙回西關(guān)城。他所需的東西還有幾樣,那些鋪子在西關(guān)比較多。此時已經(jīng)快到正午,到大姐家吃了飯,下午再去尋摸。
四人進入大城走了不遠,迎面遇到呂成亮,楊錚上前道了聲好。
呂成亮道:“小友今日倒有閑暇進城,不如去我那里坐坐,也好認(rèn)個門,日后可以常來?!?p> 楊錚奇道:“子明相公搬到城里來了?”
呂成亮笑道:“拜你所賜,現(xiàn)下要時時入學(xué)以備考課,為省去每日奔波之苦,我在這邊典了個小院?!?p> 楊錚道:“子明相公可別亂說,不然州學(xué)的相公們要恨死我了。”
呂成亮笑道:“難道不是么?不過眼下眾同窗還未將此事與你聯(lián)在一起。要不你請我吃頓酒,我便絕口不提如何?”
楊錚道:“請酒只是小事。就怕相公原本不說,飲了酒反倒說了?!?p> 呂成亮大笑道:“你是嫌我酒后話多么?”
楊錚微笑道:“豈敢,豈敢?!?p> 這位呂相公便是不喝酒,話也不曾少過,要說區(qū)別也只是酒后的話更尖銳一些。至于州學(xué)生員有可能的怨念,楊錚并不怎么放在心上。那些將嚴(yán)格考課的罪過歸于他一身之人,其氣量及前程想必都很有限,實無任何結(jié)交的必要。
寒暄數(shù)句后,呂成亮道:“相請不如偶遇,你也不必去你姐夫那里吃飯了,等會承澤、幕之都要過來?!?p> 楊錚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碑?dāng)即讓月盈三人先回去,隨呂成亮進了路南邊的一個巷子。往里面走不遠,呂成亮在一處院門上拍了幾下,不一會一個家人來開了門。
月盈與黑娃、栓子三人跟在后面,認(rèn)了呂成亮的門,這才回轉(zhuǎn)西關(guān)。
呂成亮叫門時便見到了,一邊往里走一邊說道:“小友的家人似乎對你很不放心啊?!?p> 楊錚道:“不瞞你說,我上次來城中被混子打過劫,他們不免有些緊張過度?!?p> 呂成亮笑道:“原來如此?!?p> 這處宅子有前后兩進院子,地方頗為寬敞。呂成亮引楊錚在后面正屋坐下,說及房價,不過四十余兩銀子。
呂成亮道:“這里還算安靜,又不影響讀書,小友不如也搬來城里吧。”
楊錚道:“我還是老實在家里讀書吧,省得讓人操心?!?p> 呂成亮道:“城中確是龍蛇混雜,我少時也被打劫過,不僅失了幾錢銀子,還挨了些拳腳,回到家卻還不敢聲張。不過前陣子不是抓到個大盜么,城中的混混也抓進去一大批,眼下倒是清凈了許多?!?p> 楊錚道:“但愿能一直這樣清凈下去。”
兩人正說著話,忽聞前院中一陣嘈雜,不一會趙澍坪到了后院,指使家仆往里面搬一盆盆的花卉。
呂成亮起身到了院中,笑道:“承澤兄是嫌我這里太素淡了么?”楊錚也跟著出了屋,與趙澍坪見了禮。
趙澍坪還禮后對呂成亮說道:“你這院子里光禿禿的連棵樹都沒有,總是少了生氣。先放上些花草,過些天我再給你栽幾棵樹。”
呂成亮道:“那可多謝了?!?p> 楊錚見那些花盆中所栽多為月季、菊花,有的正自開著,有的含苞待放。其后仆人又搬進來七八盆植株,均長有兩尺多高,上面掛著些紅的、綠的果實,既有圓的也有長的,直把他看得目瞪口呆。
呂成亮卻是認(rèn)識的,說道:“這番椒在秦州倒是少見,承澤兄何時開始栽種的?”
趙澍坪道:“我是去年見分司的花園中種了不少,便討要了些種子。這幾盆過上些日子便能全紅了,看著倒也喜慶?!?p> 楊錚走到近前蹲下來細看,確定這幾盆是辣椒無疑,品種大致屬于尖椒和燈籠椒兩類,不過此際應(yīng)當(dāng)還未有這名字。
不知是否因盆栽的緣故,植株顯得有些矮小,上面掛果也不多,每株上不過三五個。他伸手輕觸了一下一枚已然紅透了的椒果,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趙澍坪見了忙說道:“小友當(dāng)心,這果子雖然好看,汁液卻會灼人,萬萬不可弄到眼中去?!?p> 楊錚起身道:“多謝承澤相公提醒。這番椒你那里種得多嗎?”
趙澍坪道:“還有幾十盆。小友若喜歡,我也送你一些。”
楊錚道:“那就多謝了?!?p> 待擺好了花盆,遣退了仆人,三人又在屋中坐下。楊錚又問了問辣椒的事,才知道江南、福建一帶早就有人栽種,只不過都將其當(dāng)成觀賞作物。
賞花是士人雅好之一,蒔花弄草也就成了一件雅事。而辣椒只要天暖便可栽種生長,自三四月到七八月皆可,就如月季一般,并無特定花期,果子又是紅艷艷的,因而漸漸受到士人喜愛。
不過文人養(yǎng)花和農(nóng)人種田大不相同,既是雅事,便少不了修修剪剪,使之不同于凡俗,所謂病梅奇松多因此而來。
院中的那幾盆辣椒,都是經(jīng)過修剪的。若結(jié)果較小或過密,則會有所選揀,這大概就是掛果不多但個頭不小的原因。
據(jù)趙澍坪說,分司老爺?shù)膱@中栽了很多辣椒,形態(tài)好的便會移到盆中精心培育,其余的便不再管了。
楊錚聽了不由大喜,請趙澍坪幫忙多弄些辣椒種子來。
趙澍坪笑道:“這倒不難。不過眼下已過霜降,今年卻是來不及種了?!?p> 呂成亮道:“你要那許多種子作甚么,莫不是要種進地里?”
楊錚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正是。不過這事說起來有些煞風(fēng)景,我種這番椒,并不是為了看,而是為了吃?!?p> 趙澍坪奇道:“這東西能吃么?”
呂成亮道:“是啊,只是觸碰幾下便會灼人,吃下去豈不是要燒壞了腸胃?”
楊錚只好胡謅道:“當(dāng)成作料少放一些,應(yīng)當(dāng)就不打緊了。聽我家二姐夫說,他有一段時間沒胃口,便在菜肴中放了少許,食后胃口大開。”
趙澍坪和呂成亮都有些不太相信,但均知楊錚年紀(jì)雖小,卻不是信口開河之人。
楊錚道:“若得空了,讓廚子做上幾道菜,二位相公一嘗便知?!?p> 呂成亮笑道:“那是一定要試試的?!?p> 趙澍坪道:“干癟的番椒也能吃么?”
楊錚不好說得太肯定,道:“應(yīng)當(dāng)可以吧?!?p> 趙澍坪道:“分司園中有不少將要鋤掉的番椒,過些天我去弄過來?!?p> 楊錚心想,和吃貨談?wù)撨@個話題,倒是相當(dāng)愉快啊。若換了個只論風(fēng)雅的,怕是要被斥為焚琴煮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