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

萬歷外史

第十章 之州路見

萬歷外史 劍道塵心 4185 2018-07-04 14:03:33

  這一天上午,楊錚又跟月盈學(xué)了幾十句《千字文》??斓斤堻c,月盈便去生火做飯。燒上水出來擇菜時,見楊錚在細(xì)沙上劃來劃去,卻不是寫字,而是些橫豎線條,就問:“二哥,你在畫什么?”

  楊錚沖她笑了笑,道:“我瞎琢磨點東西。”說完又低下頭一邊畫一邊沉思。

  月盈見他神情專注,料想并不是隨便畫著玩的,因而雖看不明白,卻不再發(fā)問打擾。可終不禁有些好奇,時不時看去一眼。就見楊錚畫了一會,把沙子推平了又繼續(xù)畫,然后又寫了許多樣式各異的符號,像是文字,卻筆畫極簡,一個都識不得。

  待月盈把菜燉在鍋里出來,楊錚又把細(xì)沙推平了。這一回畫的,看上去比之前簡單了許多。月盈看了一會,忍不住問道:“二哥,這是個桶嗎?”

  楊錚笑道:“你倒聰明,沒錯,就是個桶。”

  月盈奇道:“二哥要做木桶嗎?”

  楊錚道:“不是木桶,是鐵桶。昨天去山上,我見家里的地澆灌不便,就想有沒有簡便的法子,不必再一桶一桶的擔(dān)水那么辛苦?!?p>  月盈見楊錚畫的那桶有些細(xì)長,與其說是鐵桶,不如說是鐵筒。如果做得大了,不免過于沉重,人力怕是難以背負(fù)。如果做小了,又能起多大作用呢?忍不住問道:“二哥準(zhǔn)備用多少鐵,做多大的桶?”

  楊錚比劃著說道:“大約八寸粗細(xì),兩尺來長,桶壁么,有兩分厚應(yīng)該就差不多了。大概要用三十七八斤鐵?!?p>  月盈不由想,這樣的一個鐵家伙,不裝水就有三十七八斤重,可能濟(jì)得什么事?

  楊錚見她一臉好奇模樣,笑道:“這東西好用不好用,現(xiàn)下還說不上。等我身體再好些,咱們?nèi)デ刂莩抢镎覀€手藝好的鐵匠,做出來試試才知道。”

  月盈提醒道:“怕是要花不少銀子呢。”

  楊錚笑道:“又是銀子。不過只要當(dāng)真能用,又不超過二兩銀子,應(yīng)當(dāng)還是劃算的。”

  月盈聽得越發(fā)迷糊了。二兩銀子可是不少錢了,用來做個桶,二哥居然還說劃算。但她有個好處,太過難以理解的東西,索性便不去想。于是不再追問,只等到時見了再說。

  ……

  ……

  又過十來天,臨近七月底,楊錚的身體已基本康復(fù)。似他這樣大病一場,能在一個半月里恢復(fù)如常,已大大超乎家人之期望,楊大力和張氏不勝欣喜。

  此時楊錚已將《千字文》學(xué)完,開始和月盈學(xué)《百家姓》。

  相較于《三字經(jīng)》,《千字文》雖略短,卻無一字重復(fù),且極具文采,堪稱絕妙文章,千年來被譽(yù)為蒙學(xué)第一文。很多蒙童初次感受到詩韻之美好,大多緣自此文。《三字經(jīng)》雖也用韻腳,相較之下卻遜色多了。

  至于《百家姓》,雖連文章都算不上,卻還是要學(xué)的。否則人家說“趙錢孫李”,你不知下面是“周吳鄭王”,在讀書人當(dāng)中,是要被當(dāng)作異類的。

  這一天楊百牛又來串門,說明日要到城里,問他家有沒有農(nóng)具要修補(bǔ)。秋收在即,隨后又要種麥,正是一年中最忙的時段之一,農(nóng)人都要提前作好準(zhǔn)備。

  楊大力家有把鋤頭崩了個口子,便請楊百牛帶去一同修補(bǔ)。

  楊錚盤算著自己要做的那個東西,秋種時正能發(fā)揮作用,眼下也該想辦法做出來了,便跟父母說,希望能一同去趟城里看望大姐。這一次張氏沒有反對,只是細(xì)細(xì)叮囑了一番,又讓月盈同行照顧好楊錚。

  次日一早,楊錚帶了月盈,與楊百牛等六七個村人前往秦州城。由于村中要修補(bǔ)的農(nóng)具不少,不少人家還托他們采買些東西回來,眾人走時趕了一輛牛車。

  從楊家坪到秦州城,沿著赤峪水北行五里,于赤峪水和藉水交匯之處折而向東,再行七里便可到達(dá)。

  楊百牛說楊錚身子剛好,讓他坐在牛車上省些力氣。

  楊錚自忖以現(xiàn)在的身體情況,走十幾里路確是有些吃力,便依言坐在車尾,背對前行方向。車行起來有些顛簸,卻還不至于教人難受。他拍了拍身旁的車板,對跟著車后的月盈說:“來,坐這里?!?p>  月盈微笑搖了搖頭。她平日在家一直是青襖灰裙,今日出來則換了青衣小帽,頭上的雙鬟攏在六合一統(tǒng)帽內(nèi),看上去便是個俊俏的小后生。

  楊錚朝她伸出右手,在空中懸了一會,月盈終于伸手在他掌上一搭,縱身一躍,坐在他右側(cè)。牛車行進(jìn)速度較為緩慢,兩人看著沿途風(fēng)景,聊些閑話,頗為悠然自得。楊百牛等村人走在拉車的黃牛左右,說著家事農(nóng)事,與二人各不相擾。

  北行二里多,便到了呂家崖,這是一個五十余戶人家的大村落,與楊家坪同屬赤峪里。

  像江南那般人煙稠密之地,往往一村便是一個里。而秦州這樣地廣人稀的地方,則常常數(shù)村才成一里,有時同里的幾個村還離得很遠(yuǎn)。

  楊錚指著道旁一個大門緊閉的院落道:“那便是本里社學(xué),現(xiàn)在除了里老、總甲、里長們有時在那里召集議事,平常只有個看門人,根本沒有老師,就是想上學(xué)也無從談起?!?p>  月盈道:“二哥學(xué)習(xí)神速,用不了多久我便教不了你了。若要科舉,還是得正經(jīng)請個相公做老師,除了讀書,還能得些科場經(jīng)驗?!?p>  楊錚點頭道:“你說得在理。不過這個先不用急,總得先把該讀的書讀了。這回進(jìn)城,咱們看看能不能買幾本合用的書?!?p>  月盈點了點頭,將這事記在心里。

  再向前行一段路,從一個大木橋處過了黃瓜河,走不遠(yuǎn)便到了天水湖之畔。

  當(dāng)?shù)毓世舷鄠?,古時候的某天夜里,忽然間狂風(fēng)呼嘯、雷電交加,倏忽又山崩地裂、紅光噴涌,旋即有河水自天而落,注入開裂的大地,當(dāng)異象消失后,此處便多了一湖。

  這便是“天河注水”的傳說,湖即因此得名。漢武帝時,曾在湖邊設(shè)天水郡,故而秦州又名天水。

  湖中生著一片一片的睡蓮,此時仍有些紅的、粉的蓮花點綴其間。湖水在晴空掩映之下色作湛藍(lán),山影倒映水光瀲滟,望之如畫一般。

  月盈望著湖中,不禁有些出神。楊錚知是勾起了她的心思,說道:“沒來之前,你大概想不到,在西北苦寒之地,尚有這般湖光山色。你若喜歡,等我們回來時,到湖邊去轉(zhuǎn)轉(zhuǎn)。此處離家不遠(yuǎn),日后天氣好時也可時時過來?!?p>  月盈輕輕點了下頭,隨即想起一事,道:“二哥,你是要去尋那劉半仙的晦氣嗎?”

  水神廟便在天水湖東岸,給楊錚算過卦的劉半仙自然也在那里。

  楊錚笑道:“那家伙如果在,不妨去瞧瞧。”

  月盈聽了,不禁臉現(xiàn)憂色。劉半仙的名頭,她這些天也聽了不少,至少在這南鄉(xiāng)之地算是很響的,又豈會是好相與的。二哥貿(mào)然找上門去,別吃了虧才好。

  楊錚知她擔(dān)憂,道:“你放心,我不會亂來的?!?p>  牛車?yán)@著天水湖轉(zhuǎn)了半個圈子,沿藉河南岸向東行去。

  楊錚正與月盈說著話,驀然間看到些東西,不由愣在當(dāng)場。

  月盈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道旁的一塊莊稼地里,長些一片像是高粱的東西,只是葉子要寬大一些,株頂之穗為淡黃色,比之高粱要細(xì)小許多,在其桿葉間生著些形如小竹筍般的綠色物事,其端頭上還有紅白的須子。

  田地里的各類莊稼,月盈所識有限,不明楊錚為何發(fā)愣,便問:“二哥,怎么了?”

  楊錚指著那片地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嗎?”見月盈搖頭,便回頭問道:“百牛叔,那塊地里長的是什么?”

  楊百牛朝楊錚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道:“那個啊,那是番麥,也有人叫苞谷?!?p>  楊錚聽楊百牛話語平淡,顯然這東西在秦州并非稀罕之物,便問:“這東西種的人多嗎?”

  楊百牛道:“應(yīng)該不多吧。咱們這一帶,就天水湖附近有人種,別的地方倒不清楚?!?p>  楊錚點了點頭,見田間有個老農(nóng),道:“稍等我一下?!碧萝嚾?,快步走到田間,向那老農(nóng)拱手道:“老丈安好?!?p>  老農(nóng)見他舉止有禮,笑道:“小后生,有啥事???”

  楊錚問道:“這片地可是老丈家的?”

  老農(nóng)道:“這是劉秀才家的地,我?guī)退N的?!币姉铄P眼中有些迷糊,又道:“劉秀才就是劉半仙。他有功名,我?guī)退N地,他幫我家的地免些糧稅。”

  楊錚頓時恍然,心道:“這可巧了,竟然是他家的地?!庇謫枺骸斑@番麥只他家種嗎?”

  老農(nóng)道:“是啊,這東西雖然不難養(yǎng)活,可一畝地才出五斗糧,約摸七十斤的樣子。除了劉秀才這種不愁吃穿的人家種了嘗個新鮮,尋常人家誰去種它?”

  楊錚又問:“老丈可知道這番麥?zhǔn)菑哪膫鱽淼模俊?p>  老農(nóng)道:“哎呀,這個就不清楚了。只聽說二十多年前咱們這開始有人種這個東西?!?p>  楊錚默默記在心里,躬身道:“受教了,多謝老丈?!?p>  老農(nóng)擺手道:“這有什么可謝我的。你是沒吃過這東西,有些新鮮吧?其實味道還行?!闭f著順手掰了幾個長熟的苞谷塞給楊錚,“拿回家煮了嘗嘗吧?!?p>  楊錚又道了謝,與老農(nóng)告辭。從田里出來,對楊百牛道:“百牛叔,咱們走吧?!?p>  楊百牛只當(dāng)楊錚是少年人好奇,沒當(dāng)回事,看他坐上了車,會同眾人繼續(xù)趕路。

  楊錚把苞谷交給月盈,讓她放到包袱里,手里拿了一個仔細(xì)端詳。扒開外面的幾層綠皮,露出里面黃澄澄的顆粒,倒也長得飽滿,只是顆粒不算大,排布也不怎么緊密。這一顆苞谷約有一握粗細(xì),長不及成人之一拃。

  月盈在旁邊看著,說道:“這外面包裹著的綠皮倒有些像粽葉,怪不得叫苞谷。它又叫番麥,應(yīng)當(dāng)是從番邦傳來的吧?!?p>  楊錚道:“是啊,應(yīng)當(dāng)是極遠(yuǎn)的地方?!毙南?,月盈從未見過這東西,多半是從西域傳過來的。不過也難說,江南水稻高產(chǎn),即便得了這東西,也未見得會有多少人種。將手中這一個給了月盈,道:“你覺得叫它玉米怎么樣?”

  月盈接了過來,細(xì)看那些黃澄澄的顆粒,當(dāng)真很像是晶瑩的黃玉,贊道:“這名起得好!”

  楊錚笑道:“你覺得好,那就是好?!鄙L于魚米之鄉(xiāng)的人,自然對米比麥感覺更親切。

  月盈笑了笑,將手中的玉米放進(jìn)包袱,問道:“二哥,這東西要怎么吃?”

  楊錚道:“可以煮了吃,也可以烤了吃。嗯,還有種獨特的吃法,把它爆開來吃。不過咱們先不忙吃?!?p>  月盈道:“二哥也想回去種一些嗎,那樣明年便可收許多了?!?p>  楊錚點頭道:“是要種一下看看?!?p>  秦州當(dāng)?shù)丶Z食以小麥為主,每年秋分播種,次年芒種時收割。因土地較為貧瘠,小麥產(chǎn)量并不高,一般畝產(chǎn)不到六斗。就以楊家坪為例,靠近河邊上的那片田地已算是不錯了,近些年又風(fēng)調(diào)雨順,可畝產(chǎn)仍只有六斗一升多,大約七十多斤。

  絕大多數(shù)人家光靠小麥的收成,連糊口都很困難,故而由芒種至秋分這段時間的耕種極為重要。大部分農(nóng)戶都如楊錚家一樣,收麥之后多種高粱,再輔以黃豆、莜麥、胡麻等。高梁雖不怎么好吃,可即抗旱又耐澇,并且產(chǎn)量很大,一畝能產(chǎn)一石一斗以上,差不多有一百四十斤。

  按那老農(nóng)所說的產(chǎn)量,玉米雖然也能在這段時間里下種收獲,但產(chǎn)量完全不能和高粱相比,自然沒多少人會去種了。

  農(nóng)作物的優(yōu)化育種,絕非一朝一夕之功。所以短期內(nèi)要想讓這番麥產(chǎn)量大幅增長,進(jìn)而在秦州大面積種植,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個只能慢慢來,或許十幾二十年下來,方能有一些成果。

  不過玉米能夠出現(xiàn)在秦州,卻可算是一個很好的預(yù)兆。想來它的那幾位老鄉(xiāng),應(yīng)當(dāng)也離得不會太遠(yuǎn)了。

  ……

  ……

  【注】如非特殊說明,本書正文所涉及的所有度量衡單位(畝、斤、兩、石、斗、升等等)均為明制,與今制皆不同。明制一斤約為今制595克,差不多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一斤二兩。

  另:“石”這個單位與糧食賦稅聯(lián)系起來時,是容積單位而非重量單位。由于不同的糧食容重不同,一石的重量自然也不相同。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