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劉萬程緊密接觸將近一個月,張年發(fā)就發(fā)現(xiàn),這熊孩子掉進錢眼兒里了。
辭職為的是錢,就是給他出的那些改革二分廠生產經(jīng)營辦法的主意,也都是圍繞著一個字:錢。
在他的觀念里,設備保養(yǎng)得再好沒用,關鍵得用設備掙錢,只要把錢掙回來,設備造爛了再買新的。產品質量不是關鍵,關鍵在于對方能用,把錢拿回來就成。就是改革營銷體制,也是為了掙錢。不能掙錢,我養(yǎng)你們這些營銷員干什么用?
這無疑與張年發(fā)在國企里干這許多年,形成的觀念完全相左。但張年發(fā)又不得不承認,劉萬程的這些辦法,的確是唯一可以拯救分廠的手段。
為留住劉萬程,他只能以毒攻毒,用絕招了,把總廠的獎懲制度拿出來。你不要錢嗎?你真有本事,把分廠的利潤提上去,你就能拿著錢,而且不是小錢,是大錢!
劉萬程果然中計。可沒成想,這熊孩子竟然還要和他立字據(jù)!
張年發(fā)哭笑不得。我一個堂堂處級干部,能騙你個熊孩子嗎?
說這個沒用,劉萬程就信字據(jù)。將來你萬一反悔,我就拿著這字據(jù),去法院告你!
張年發(fā)一咬牙,和他簽了保證書,劉萬程這才放心。
他放心了,張年發(fā)不放心。自己處心積慮,總算把這熊孩子哄上了賊船??伤挥卸臍q,太年青了。
在張年發(fā)看來,管理,特別是機械加工行業(yè)的管理,和工人打交道,是一門很難的學問,不從基層干上來,積累多年琢磨別人心思的實踐經(jīng)驗,是做不好當家人的。
劉萬程可以說一點這方面的經(jīng)驗都沒有。在大學學得好,動動嘴可以,真正讓他干,他能行嗎?自己這么干,是不是有點過于冒險了?他感覺自從和劉萬程在一起呆著,自己也變得不正常了。
看劉萬程收好他簽字畫押的保證書,他這才說:“為把你提到這個位置上來,這幾天我沒干別的,凈在辦公大樓上和領導們斗嘴了。為了你將來工作順利,禮拜一開生產例會的時候,總廠主管生產調度的袁副廠長、組織部趙部長,勞人處裴處長,都要來參加會議,宣布對你的任命,給你站臺。任命一個副廠長,所有相關部門的一把手,都親自過來站臺,這可是少有的事情,就是要給你建立威信!”
說到這里,他沉默半天,又接著說:“可說心里話,我現(xiàn)在心里反而沒有底了。今后這二分廠你就是當家人,我明面上雖然還是廠長,實際就是給你當副手,這事兒基本就算定了。你現(xiàn)在先給我說說,你具體準備怎么干?讓我心里有個底,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張年發(fā)敢用他當副廠長,這膽就比豹子大。要換做是他劉萬程,不明就里,他也不敢用一個二十四的毛孩子,管四百多工人。
既然干這個能掙到錢,為什么不干?劉萬程現(xiàn)在才不管其他的。但想掙錢,就得讓這個破分廠創(chuàng)造利潤,就得干好。干好的第一步,自然就是要取得眼前這個大老張的信任,穩(wěn)住他,讓他全力支持自己。
他問張年發(fā):“你是不是怕我一上任,就把我給你說的那些東西都鼓搗出來,把你的二分廠攪個天翻地覆呀?”
這正是張年發(fā)所擔心的,他看著劉萬程,不說話。
劉萬程就詭異地笑了:“吃飯還得一口一口吃呢,我又不是傻子,這點道理我還是知道的。”他就把自己的想法一步步說出來。
他說一步,張年發(fā)就點點頭,基本和他心里想的差不多,是穩(wěn)重的路子。這小子的思維,比他的年齡恐怕大了一倍不止,老謀深算地讓他吃驚。
劉萬程本來就是他的徒弟,又有許多在鄉(xiāng)企得來的經(jīng)驗,現(xiàn)在的本事,恐怕比他強著不止一個檔次了。
最后,劉萬程嚴肅了說:“就按咱們商量的這個路子,我先組織技術科搞那個齒輪產品的配套熱壓模具。制造出來,估計成本得兩萬左右。兩萬,分廠還能負擔起嗎?”
張年發(fā)說:“沒問題。不過,”
劉萬程就打斷他:“不過,你得先和減速機廠那邊溝通,告訴他們我們的想法。不過不要說工藝,中心意思就是產品可以降價,但質量會比以前差一些,供貨卻要及時的多。我們成品要經(jīng)過發(fā)黑處理,他們不會從外觀上看出區(qū)別來?!?p> 這正是張年發(fā)想說的,得先征求人家客戶的意見才行啊。
劉萬程接著說:“這事兒得你親自辦,不能經(jīng)過劉勇?!?p> 他記得,這個減速機廠的配套齒輪,二分廠也就干到今年的年底,到第二年人家就不給干了。
二分廠的價格太高了,是南方供貨商的兩倍半,對方實在承受不起了。
記得當年突然失去了這個最大的產品,二分廠連工資都不能當月發(fā)放了,主管營銷的劉勇整天垂頭喪氣,張年發(fā)也不得不跑出去找活干。幸虧是一分廠的高強,張年發(fā)的大師兄,也是劉萬程老丈人高強,給二分廠勻了部分自己分廠的活過來,二分廠才勉強將工人的工資發(fā)出來。
所以,為保住這個保命的產品,劉萬程只能先從改造齒輪加工手段開始。
而當年之所以丟掉了這個產品,主要就是劉勇除了和對方吃吃喝喝,就沒把主要精力放在業(yè)務上,根本沒聽明白人家要求降價的中心意思。
后來張年發(fā)弄明白了,人家可以降低質量和材質要求,只要價格壓下一半來就可以,那時候再思考改為熱壓生產,就已經(jīng)晚了。
聽劉萬程說不經(jīng)過劉勇,張年發(fā)點點頭,才要開口,劉萬程又說話了:“你放心,我暫時不會插手劉書記主管的工作。營銷機構的改革,我會等到咱們完成制造工藝改革,開始出成品,分廠有了經(jīng)歷住風浪的本錢,供求穩(wěn)定以后。”
劉勇手底下不干凈,張年發(fā)知道,但劉勇能在這里當書記,背景也不簡單。劉萬程一上任就和劉勇頂著來的話,是不合適的。
而劉萬程說的,正是張年發(fā)擔心和要說的。張年發(fā)就納悶,這小子怎么成他肚子里的蛔蟲了?
等一會兒,看劉萬程沒話,張年發(fā)這才問:“齒輪制造工藝改動以后,我們好多設備就要閑下來,工人就沒錢掙了,怎么彌補這個缺口?”
劉萬程看看張年發(fā),嘿嘿兩聲說:“劉書記不是主管營銷嗎?他要弄不來活,彌補不了設備空閑這個缺口,不就給了你更換營銷主管領導的理由了?”
張年發(fā)就看劉萬程許久。他忽然就有上了劉萬程當?shù)母杏X。
這小子的套路,都是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的。他要辭職是不是真的呢?這是不是只是他的一個借口,目的就是為了向我展示他的才能,暗中奪取生產副廠長這個位子呢?要知道,這個位置已經(jīng)空了許久,好多人都在明爭暗斗。他是不是已經(jīng)看到這個機會,巧妙地利用了我急于改革的心理?他忽然就感覺,眼前這個年青人,有些高深莫測了。
劉萬程和張年發(fā)在廠長辦公室里規(guī)劃二分廠未來的時候,高秀菊就在防空洞那里審吳曉波呢。
“好好的,他和你無冤無仇,為什么會陷害你?你老實說,到底有沒有騷擾人家?”高秀菊盯著吳曉波厲聲質問。
吳曉波確實干過,這事兒當時鬧的還挺大的。他知道如果高秀菊刻意打聽,肯定會露餡。可他也不敢承認,那現(xiàn)在他們就完了。
他索性來了個惡人先告狀,抵賴說:“那個徐潔不正常,是個神經(jīng)病,你從她身邊走她都能賴你騷擾她,不信你打聽去!再說她那個熊樣,一天到晚臟兮兮的,我騷擾誰也不會去騷擾她???”
高秀菊就問徐潔是哪一個?吳曉波就把徐潔在車間里的機床位置和臟兮兮的樣子,添油加醋給高秀菊描述了。
聽吳曉波的描述,高秀菊好像對徐潔有點印象,的確是一個挺臟,挺拖拉的女孩。吳曉波喜歡干凈,按理說應該不會去騷擾這樣一個女孩。
她盯吳曉波半天,沒發(fā)現(xiàn)什么破綻,這才說:“希望你說的是實話,要是讓我打聽到你撒謊,吳曉波,你就完了!”
到這份上,吳曉波只能打腫臉充胖子,來個抵死不認了:“你打聽就是,騙你我是小狗!”
高秀菊扔下吳曉波,轉身走了。
可是,她沒有回自己的理化計量室,而是去了二分廠的技術科,她和韓素云認識。
雖說吳曉波說的有道理,可徐潔為什么不賴別人,單單賴吳曉波呢?她不放心,決定找韓素云打聽打聽。
可你找人打聽也得找對人呀,韓素云正受了你爹和張年發(fā)的委托,巴不得把你和吳曉波拆了呢!
吳曉波騷擾徐潔這個事,估計是時間過去久了,韓素云忘記了。
這下好,高秀菊自己去撞槍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