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宮西邊的正門是千秋門。沿著千秋門外東西向的長樂街前行不過兩里,便轉(zhuǎn)到了貫穿洛陽南北的另一條重要街道,金風街。
西方屬秋,有蕭殺寂寥之含義,于五行來說,又獨屬金,金風即是秋風之謂。
洛陽城西多山丘,北邙山、伊闕山連綿不絕,山中多有槭、楓、榆、樺諸樹,是洛陽賞秋的絕佳去處。每至八九月間,煙霏云斂,天高日晶,漫山遍野像打翻了顏料庫一樣,俱是如火如荼的各色紅葉。金風過處,層林盡染、木葉翻飛,一片耀眼的燦爛輝煌,令人嘆為觀止。
但那是深秋時節(jié)的事情,眼下雖已立秋,但仍在末伏天中,除了早晚涼快點,白天依舊是烈日炎炎,暑氣蒸騰,出城閑逛的車馬少之又少。
在金風街的主道上,一些身著絲綢薄紗的家丁正在手忙腳亂的布設路障,以備廣城君郭槐的車馬經(jīng)過。
郭槐是當朝皇后賈南風的生母,一生享盡榮華富貴,特別是惠帝司馬衷登基后,對其禮遇非常,故而更是位極殊榮,風光一時無再。
此時她剛探望完自己的長女賈南風,又拜會了一回楊太后,在眾多官員名士的簇擁下,正緩緩步出千秋門。
郭槐一手扶著過繼的外孫賈謐,一手扶著滿臉諂笑的石崇,鬢發(fā)如銀,笑聲爽朗,步履舒緩,倒也是一副慈祥老封君做派。
石崇剛講了一個新聽來的段子,把老人家逗得哈哈大笑。
“奶奶,您放心回吧,我就和季倫他們觀賞觀賞景致,天黑前必回啊?!辟Z謐滿臉帶笑,趁機乖巧的說道。
“你這兔崽子,就知道貪玩,可不許胡來,現(xiàn)在外面日頭大,不許在太陽底下久站了,更不許跑去銅雀街吃花酒啊,要讓我知道了,看我不叫你老子打斷你的狗腿?!惫睂櫮缍谥?,一邊玩笑道。
賈謐,本名韓謐,是郭槐小女兒賈午與韓壽之子,因賈充之子賈黎早逝,賈家后繼無人,便過繼給舅舅賈黎為子,繼承外祖賈充的名爵。
賈謐敏捷好學,富有才思,時人甚至拿他與西漢賈誼相比,又嘴甜乖巧,甚得外祖母郭槐和姨母賈南風的喜愛,大受寵幸,小小年紀便官拜散騎侍郎,加之又承襲了賈充的爵位,權(quán)過人主,威福無比,京師名士為求終南捷徑,趨之若鶩。
賈謐也算是個文學青年,雖然“器物珍麗,歌僮美女,選極一時”,可他仍然不滿足于奢侈淫逸。便想學著古代的孟嘗、信陵君等四大公子的做派,開門延賓,招攬門客,一時間“海內(nèi)輻湊,貴游豪戚及浮競之徒,莫不盡禮事之?!?p> 連陸機、陸云、左思、劉瑰和石崇等,也是他的座上??汀?p> 此時,賈謐見外祖母仍拿他當小孩打趣,也不惱怒,依舊滿臉堆笑的哄著老人道:“奶奶你放心,你還不知道謐兒嘛,和季倫哥哥他們也就品評文章,看看字畫,談談玄學,賞賞風景,那些老太君不喜歡的事,謐兒是一個也不會去做的?!?p> “這還差不多。多跟著陸士衡、左太沖他們學學文章,不要將來成了個繡花枕頭?!惫毙呛堑恼f道。
“老封君,您就放一百個心吧,借我一百個膽子,我石季倫也不敢?guī)е雷觼y來啊。您別看我石崇一副窮兒暴富樣,其實我也是風雅得緊啊,何況有陸云、左思他們在,世子耳濡目染,定會文采風流?!?p> 石崇也滿臉諂笑的哄著郭槐道。
“嗯,季倫你做事,我還是信得過的。”郭槐笑呵呵的拍了拍石崇的手,爽朗地說道。
“對嘛,還是老封君懂我石季倫。何況呀,世子也不用人教,他肚子里本就有滔天大才呢,我們昨日聯(lián)詩,他還得了魁首呢!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才思,想將來必是雛鳳清于老鳳聲,他日成了文壇領袖,您老人家的門楣,說不得還得靠他光耀呢!”
“哈哈,真是豈有此理,他一個小孩子家,懂什么聯(lián)濕聯(lián)干的,都是你們哄他。你們可不許瞎奉承他,弄得他眼高手低,沒了個自知之明,還真把自己當成個絕世大才子了,到時候鬧出了笑話,可是得貽笑世人了?!惫惫恍Γρb作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
“真真兒個,騙您我是您孫子,咱們世子爺本來就是大才子!我們想結(jié)一個詩社,大家一致推選他當社長呢!”石崇煞有介事的說道。
“哈哈,你這臭小子,你當我孫子難道你還吃虧了不成?你們也別哄我老太婆了,這是你們抬舉他,我還不知道嘛。”郭槐朗笑著點破道:“不過這結(jié)詩社是風雅的好事,你們好好做去。需要什么資助啊,盡管來找我?!?p> “老封君,有我石季倫在,這還不至于呢!到時真需要給咱們撐腰長臉之類的,我一定去請您老人家去。”石崇也笑嘻嘻的說道。
“好嘞,寫詩寫干的我老婆子不行,說道給你們撐腰吃席,這個我可是在行的,哈哈哈哈?!惫焙苁情_心。
幾人說著,把郭槐扶到了等候多時的牛車上。
“好吧,這里開始就是平緩的大道了,也不用你們扶了,你們樂去吧,我這個老婆子就不掃你們的興了,只是不要給謐兒喝太多酒啊?!惫迸R走還不忘叮囑道。
“老封君放心,這次也就是園子剛修好,還沒正式開園,先請世子去掌掌眼,給提幾處門額,等一切收拾妥當了,一定請老封君賞光大駕光臨,來給我的園子捧捧場?!笔缯~媚的說道。
“那是一定的,我早就聽人說你這金谷園搜奇奪巧,鬼斧神工,用的是東吳的造園手法,比皇家御苑還要精巧富麗,等正式開園了,老身一定要來飽飽眼福,到時你可不要嫌我煩啊?!惫毙χf道。
“老封君若肯賞光,在我那住個一年半載也沒問題!”石崇拍著胸脯保證道。
“哈哈,還是季倫你孝敬我。好了好了,走了走了,再不走我們謐兒又該嫌我啰嗦了?!惫惫笮χ?,催動車夫發(fā)動牛車,轟隆隆向南馳去。
石崇等忙顧不得天熱,紛紛在道旁俯首下拜,恭送郭槐離開。
此時天干日燥,牛車一動,蹄土四濺,頓時揚起滾滾黃塵,遮蔽在金風大道上。
石崇、陸機等人不敢躲避,只得盡量俯首等候,待到那郭槐車馬已經(jīng)遠去了。這才趕緊灰溜溜的從地上爬起。
經(jīng)過這么一出,這些原本衣著錦繡的名士才子,一個個頓時變得灰頭土臉起來。
“季倫啊,你這回是留著什么好貨色了,這大熱天的巴巴的非要我去賞光。”賈謐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zhuǎn)過頭對石崇說道。
“放心吧長淵,這回是我從扶余采辦的,保準讓您開眼?!笔缱呱先ス醋∷绨?,笑瞇瞇的說道。(賈謐字長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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