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茅山之外,凈土宗宗主竺僧朗正帶著隨身小沙彌慧空一路疾行向北。
浩浩湯湯的長江從茅山北麓奔騰而過。
時值六月三伏時節(jié),天暑日炎,正當(dāng)雨季,江水暴漲,浪涌排空,水勢很是浩大。
寬闊的江面一望無際,白浪滔天,如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橫亙在江南大地上。
竺僧朗帶著小沙彌行色匆匆的來到南岸渡口,卻只見水天茫茫,寬闊的江面上空無一物,并無舟楫可通。
“師傅,這江水滔滔,我們怎么過去?。俊被劭論?dān)憂的問道。
“徒兒,為師以前只讓你學(xué)佛理,并不曾教你別的,是因?yàn)榉鹄聿攀切扌姓?,其他都是?xì)枝末節(jié),盛世修行,末節(jié)多學(xué)無益。但如今時勢變了,很多東西,從今天起,你要好好看著、學(xué)著?!?p> 那竺僧朗說著,輕輕一笑,俯下肥碩的身子,砧下一根一人多高的青翠蘆葦,隨口念誦禱一偈道:
“或似鴻毛,或輕羽翼,我道巍巍,渡人渡己。”
言畢,竺僧朗將那蘆葦向江水中一拋,說來也怪,雖風(fēng)浪滔天,那蘆葦卻如同有千鈞之力一般,穩(wěn)穩(wěn)的停駐在翻涌的風(fēng)浪中,紋絲不動,也沒有往下沉。
慧空驚訝的望著這一切,雖覺神奇,卻不知他師傅這是想要干嘛。
那竺僧朗也不多言,依舊笑瞇瞇的朝那江水中走去。他氣定神閑的走下渡口的石板,眼見就要踏入滾滾江濤之中。
“師傅!您要干嘛?您又不會水性,小心??!”那慧空忙大喊道。
可他嘴巴還沒合上,卻見到竺僧朗已經(jīng)涉水而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耐T谀抢w弱的蘆葦桿上。
那蘆葦雖然又加上了竺僧朗近兩百斤的重量,卻依舊如同朣朦巨艦一般,紋絲不動,停駐水中。
這下那慧空的嘴巴張的更大了,幾乎沒把下巴給驚下來。
“師……師傅你這……”慧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幾乎連利索的話都說不出了。
“傻小子,還愣著干嘛,上來吧?!斌蒙室琅f是笑瞇瞇的說道。
“不不不不……我可不敢……”慧空后退兩步,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你不上來,我可以就一個人走了……哈哈哈哈……”那竺僧朗哈哈一笑,淡然自若的背過身去。
只見他腳尖一點(diǎn),那蘆葦竟如同離岸之舟一般破浪而去。
“師傅,你別丟下我一個人??!”慧空忙急得大叫道。
他想去追,可是江水滔滔,深不見底,完全又不敢下腳。
“哈哈哈,傻孩子……”
竺僧朗依舊大笑著,把衣袖一揮,那岸上的慧空立時驚叫一聲,被一陣強(qiáng)風(fēng)裹襲著飛身而起,晃晃悠悠的飛到了那拇指粗的蘆葦桿上。
慧空嚇得瑟瑟發(fā)抖,在蘆葦上緊閉著雙眼,一動不敢動不敢動,也不敢睜眼看眼前奔騰的水面。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哈哈哈……”竺僧朗大笑著,揚(yáng)起一捧江水,撒向天空。
那蘆葦如同離弦之箭一般,乘風(fēng)破浪,載著兩人在江面疾馳。
過了良久,慧空才終于敢睜開眼睛,他緊緊抓著師傅的衣角。
只見兩旁水霧蒙蒙,江面空闊,江風(fēng)拂面,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愜意。
“哦嗬!”竺僧朗長嘯一聲,聲傳數(shù)里。引得慧空也放下了心頭的緊張,站在葦桿上張開雙手,肆意的吹著江風(fēng)。
“師傅,這是什么奇門遁甲之術(shù)?”慧空好奇的地問道。
“傻徒兒,佛法無邊,自有妙用,何須他玄門之法?!斌蒙市χf道。
“那師傅,既是佛門之法,那我也能修習(xí)咯?我何時能學(xué)會這馭物之法?”慧空欣喜地問道。
“哈哈哈哈……那就要看你的悟性,還有,我愿不愿意教咯!”竺僧朗哈哈一笑。
“師傅,你……”
就在師徒兩人意氣風(fēng)發(fā)之時。忽聽得江畔的茅山頂上傳來數(shù)聲渾厚清越的鐘聲。
咚、咚咚!激越急促的鐘聲在水面回蕩,連響了十二下。
“師傅,這茅山的‘羅天大醮’結(jié)束了嗎?怎么敲起鐘來了?!被劭毡贿@鐘聲一驚,好奇的問道。
“你聽,敲了十二下,看這方向這鐘聲又是來自天樞峰,是茅山掌門殯天的喪鐘?!斌蒙食谅曊f道。
“喪……喪鐘?”慧空驚訝的睜大了眼睛?!斑@茅山掌門天使好端端的怎么會殯天呢?”
“誒,世事如云,詭秘波譎,浮生如寄,朝生夕死,誰又說得清下一刻的事情呢?!斌蒙实瓏@了一口氣。
“可是……師傅”慧空眉頭深鎖,疑惑的說道:“你明明就是提前預(yù)料到了吧,不然我們?yōu)槭裁匆弥篚催€沒結(jié)束便提前離開呢?!?p> “哈哈哈……慧空,我們佛門說‘過慧易夭’啊?!斌蒙实灰恍?。
“師傅既然提前預(yù)知了,為什么不警告茅山眾人呢?”慧空不解的問道。
“唉,有些事情,三言兩語怎么和你說得清呢。現(xiàn)在佛道相爭,玄門獨(dú)大,禪門式微。茅山又是玄宗之首,現(xiàn)在他們自己內(nèi)亂,動其根本,于我佛門乃是一線生機(jī),我怎么能不趁早抽身呢?!斌蒙实f道。
“可是師傅,您不是常說出家人慈悲為懷嗎,見死不救的話……”
“慧空,多嘴?!斌蒙视悬c(diǎn)微惱的訓(xùn)斥道:“佛家也講因果,他們茅山種下孽因,必得今日之果。豈是我能左右的……再說,我也不是一味袖手旁觀,我還是幫他們茅山留下來一顆種子的。”
竺僧朗神情凝重的說道。
慧空還想再說點(diǎn)什么,可是見他師傅一臉嚴(yán)肅,便只得沉聲不語了。
“這些事情,日后你就明白了?,F(xiàn)在大劫將至,我們自顧不暇,別人的內(nèi)事,又何須我們插手。站穩(wěn)了,那些觀禮的烏合之眾應(yīng)該也要逃出來了,我們的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p> 竺僧朗說著,掐指一指,那葦桿立時如同奔雷閃電一般在水面加速飛馳起來,朝著長江上游而去。
慧空但聽得耳邊風(fēng)聲蕭蕭,兩岸的山巒如同猛虎雄獅一般向后奔去,天光云影轉(zhuǎn)瞬即逝。
蘆葦越來越快,風(fēng)浪也越加癲狂,耳邊破空有聲?;劭阵@懼不已,忙拉住竺僧朗問道:
“師傅,我們的祖山不是在江北嗎?為什么你不是直接過江,而是要溯流而上呢?”
“傻孩子,中原大地,胡人蠢蠢欲動,馬上就要生靈涂炭,哪還有我們的安身之地。我觀洛陽王氣已盡,朝廷衰竭之象已生,而江南尚為太平,建康王氣上升,實(shí)為亂世避風(fēng)之所,聽聞楚王司馬瑋、長沙王司馬乂、瑯琊王司馬睿皆是雄才大略之人,我要去拜訪一番,為日后的局勢走向辨一條明路?!?p> 竺僧朗目光炯炯,盯著前方江面鎮(zhèn)定地說道。
“我還以為師傅這次出山單純只是為了赴‘羅天大醮’,原來師傅早有打算?!被劭站o張的盯著滔滔的水面,喃喃說道。
“呵呵,我今日的苦心,日后你就會明白了。”竺僧朗說著,再次運(yùn)勁,驅(qū)動蘆葦更加迅疾的朝前而去。
“師傅,你慢點(diǎn)啊,再要匡扶天下,也不急著這一時啊……”
慧空顫抖的話音,淹沒在呼嘯的風(fēng)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