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亦人

　　土遁，五行遁法中最常見，最簡單的一種遁法。

　　眼前這位道友顯然就把這最簡單的遁法練的爐火純青。

　　在泥土里，兩人的氣息都得到了充分的掩蓋，不用再擔(dān)心那兩只尸妖的追尋。

　　“尸妖的嗅覺相當(dāng)靈敏，十里之內(nèi)是躲不過他們的追擊的?！痹峦锰嵝鸭緶婧?。

　　季滄海點點頭：“這位道友，煩請要再離遠一些，尸妖的嗅覺在十里之內(nèi)都太過強悍了?！?p>　　拉著季滄海手腕的那人點了點頭，示意他知道。

　　十分鐘后。

　　“咕嘟咕嘟?！眱蓚€腦袋從一片池塘里冒出來。

　　“哈，哈……”那位帶走了季滄海的少年不住的喘氣，連劃水的力氣都沒有了。想來帶人狂遁了十里，對他的消耗也是極大。

　　季滄海帶著他游上岸：“實在是太感謝道友了，若不是您出手相助，我今天估計就要死在這里?！?p>　　那少年擺了擺手：“不用，不用謝?！?p>　　月兔：“其實，你眼前的這位，也是……”

　　季滄海渾身一震：“……”

　　少年毫無形象的躺在地上，大口的喘著氣，恢復(fù)著所剩無幾的體力。

　　良久，他說：“想必你也看出來了吧?！?p>　　“我也是一只尸妖?！?p>　　他用了“只”這個形容詞?；貜?fù)了些許體力的他，不再是那副狼狽不堪的模樣，而是成了一個十五六歲左右，臉色有些冷峻的少年。

　　他擁有尸妖一族天生的敏銳，在季滄海那一下顫抖時，就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樣。

　　即使他憎恨自己的種族。

　　“確實，剛剛感知到你的種族之時，我有點害怕?！奔緶婧Ｊ莻€誠實的人，他一向?qū)嵲拰嵳f。

　　“但是你既然冒著被那兩位大尸妖發(fā)現(xiàn)的危險來救我，那一定不是害我的人?！?p>　　少年勉強地笑了笑：“你就不怕我把你抓過來吃掉？”

　　“我想，沒有哪個獵手會把自己弄得體力不支，再丟到獵物面前?！奔緶婧５脑挓o可反駁。

　　“你們這些修士，不是一向喜歡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嗎？”少年的戒心很濃。

　　季滄海笑了笑，他的笑很真誠：“可我不是大門大派的正統(tǒng)修士啊?！?p>　　“我是散修。”他忽略了月兔在腦海里的大喊的“你就是名門正統(tǒng)的修士好嗎”之類的話。

　　少年愣了愣，看著季滄海。

　　“可我是要吸血的。”

　　季滄海不太理解：“一定要吸人血嗎？”

　　“不一定。”少年搖了搖頭：“要是只能吸人血，我這一族早就滅族了。”

　　“那你也可以跟我們一樣，吃點豬紅啊，雞紅啊之類的吧?！奔緶婧柕?。

　　“這個，我們要吸生的血才行?！鄙倌杲忉尩溃骸耙驗槲覀兿蛩蓝w內(nèi)的造血機能已經(jīng)消失了，甚至連血管都沒有，所以我們才需要血氣?！?p>　　“奇怪了，只是需要血氣，那為什么你們這一族還會被那么多的正派道士喊打喊殺著要誅滅呢？”

　　“你覺得豬肉好吃還是龍肉好吃？”少年突然問了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額，我沒吃過龍?！奔緶婧擂蔚馈?p>　　“對我們來說，普通的牲畜的血氣，是很難吃的，非常難吃?！鄙倌暾f：“只有人血，乃至修道人的血氣，才是可以稱得上品嘗的美食。”

　　“當(dāng)然，那些開化了靈智的妖類血液，也是我們的最愛?！?p>　　感情這是水庫魚跟海魚的差別？季滄海想。

　　“可能我說的還不夠準確，”少年補充道：“人血和妖血對我們有著極為強烈的吸引力?！?p>　　“就跟餓死的人遇到食物，老色鬼遇到二八嬌娥，窮光蛋遇上萬兩黃金是一個道理?！?p>　　季滄海：“……”

　　“而且，剛剛的那兩只尸妖，是我的父母?！鄙倌暝俅斡昧恕爸弧边@個形容詞。

　　“父母？”季滄海真的被嚇到了：“尸妖一族，也可以誕生子息的嗎？不都是尸體通靈而來的嗎？”

　　“不是?！鄙倌険u了搖頭：“尸妖可以通過尸氣把人轉(zhuǎn)化成尸妖，也可以通過正常的交配產(chǎn)下子息。”

　　“只不過正常產(chǎn)下的子息據(jù)我所知，就只有我一個。”

　　季滄海第一次聽說這樣的消息，他連接了月兔：“月兔前輩，尸妖也可以誕下子息的嗎？”

　　“我也是第一次聽?！痹峦玫谋砬橐彩止殴?，雖然季滄?？床灰姡骸皬膩頉]聽說過有尸體可以誕下子息的。”

　　“莫不是那少年也不知道自己生身如何吧?！?p>　　在少年的眼里，季滄海是凝固了一下，又恢復(fù)正常：“那個，你真的知道自己是生下來的嗎？”

　　少年肯定地回答：“我知道?！?p>　　“我還沒出生就已經(jīng)開了靈智，有了感知，我可以肯定自己是生下來的?！?p>　　“那有沒有可能是你的記憶被篡改過？”季滄海還是難以置信。

　　“不可能，尸妖一族不可以使用法術(shù)?！鄙倌旰芸隙ǖ鼗卮?。

　　季滄海：“……可你不是用了土遁嗎？”

　　少年：“……其實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父母沒辦法使用法術(shù)?！?p>　　“這小子說的沒錯?！痹峦谜f：“尸妖一族確實是無法使用法術(shù)?！?p>　　“那這個少年……”季滄海問。

　　“怎么你身邊老是這些沒辦法解釋的東西！”月兔真的頭疼了，作為一個活了千年的老前輩，他已經(jīng)教了三位白云宗的傳人了，就這個最麻煩，還沒到強大起來，身邊就一群麻煩。

　　不用說，看他這樣，季滄海就知道他沒辦法解釋了。

　　“至少，你還沒有傷害到其他人不是？”季滄海給他找了個理由。

　　“自己是什么，從來都不是一件重要的事?！奔緶婧Ｖ噶酥缸约旱男呐K：“難道人生不是應(yīng)該做些對得起自己的事，才最重要嗎？”

　　“你既然會在你的父母手上救下我，那就說明你想做的事，不是屈服于自己的本能，而是一些，超越自我局限的事情?！?p>　　“我現(xiàn)在的目標是去赴一個十年之約，得趕緊修行?！?p>　　“你的目標是什么呢？”

　　少年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說法。在山林中生活躲藏了十五年的他，只從一本修士的筆記上，曾經(jīng)看過一些接近人類世界觀的東西，真正與一個生人講話，這還是第一次。

　　他好像看清了些什么，但還隔著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

　　是的，他的內(nèi)心深處并不認同自己是一個尸妖。

　　自從他五歲那年知道父母生他出來是為了一個祭典，他就不再愛自己的父母。

　　他不再相信父母的那一套。

　　殺人，吸血，變強，一切都被本能驅(qū)使著去做事。

　　但他一直渾渾噩噩。

　　直到今天，他知道父母準備要將他敬獻給某個神靈的時候，他終于爆發(fā)了。

　　他從沒想過自己能擁有那種力量，去短暫的壓制自己的父母。

　　直到他想起那是父母，他才停手離開。

　　而現(xiàn)在，他看著季滄海。

　　這里有一個愿意接納他的人，一個讓他進入人類世界的機會。

　　“那我，可以跟你離開這里嗎？”少年下定了決心。

　　“當(dāng)然可以?！奔緶婧Ｐ闹泻孟裢瓿闪耸裁矗骸澳憔攘宋?，我當(dāng)然要報答你?！?p>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伸出手：“我原來姓典，名封易?！?p>　　“但現(xiàn)在我決定了，我性封，名易。”

　　季滄海也伸出手，跟他握到了一起：“我叫季滄海?！?p>　　兩只手緊緊地握到一起，都是一層皮肉包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