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一夜，下飛機(jī)之前她小心地淡施粉黛，希望能給姜云柏的姥姥留個好印象。
來接她的是姜云柏的一個朋友，兩人驅(qū)車直接去了一棟別墅。
“怎么不是醫(yī)院？”趙庭芳有些不解。
姜云柏的朋友嘆了口氣，“老人家說不喜歡，這幾天可把老姜給折騰壞了?！?p> 趙庭芳看了看手表，八點半。辰港是一座三面環(huán)海的城市，據(jù)說以前就是一處小漁村，現(xiàn)在卻是40四百萬人口的城市了。
車行在濱海大道，車?yán)锍涑庵刃认滔檀蠛５奈兜溃?p> 姜云柏的朋友客氣地問，“吃東西了嗎？”
趙庭芳點了點頭，“嗯，在飛機(jī)上吃過了”
隨即又問，“姜云柏他們吃了嗎？用不用給他們帶？”
朋友笑笑，“不用，我們吃得早，差不多四點多的時候，老姜他姥醒了一次，勉強(qiáng)喂了兩口營養(yǎng)液，大伙差不多都醒了，保姆給熱的粥，老姜也喝了幾口！”
趙庭芳皺著眉頭不再說話，想著姜云柏該是怎樣的難受?。?p> 見到他的時候，他倒是沒有想象中那么頹廢，自己打理得干凈，只是面色慘白，眼睛有些泛紅。
“來啦！”他招呼了一句，接過趙庭芳手里的東西放在一邊，就上前拉著她往一間大臥房里去。
趙庭芳想也沒想地伸手握住。他的手好涼！
剛一打開門，里面三五個親戚就望了過來，一開始都是驚訝，然后都善意地笑笑。一位四五十歲模樣的女人起身迎過來，拍了拍她的手，把聲音壓到最低，“趕了一夜的路，累不累？”
趙庭芳笑著搖搖頭。
姜云柏輕拉著她到姥姥身邊坐下，大床上躺著一位耄耋老人，她滿鬢都是銀色短發(fā)，一絲不亂，臉色微青，嘴上沒有了血色。感覺到有人來，她緩緩張眼，看見趙庭芳來了，嘴上抽出一絲笑，干枯的手抬起去抓，趙庭芳趕緊握住。
她勉強(qiáng)擠出點聲音，“啊，庭芳來啦~”
說完抽出一只手想理理頭發(fā)，發(fā)覺沒什么意義，又指了指床邊椅子示意趙庭芳坐著說話。
她有些渾濁的眼仔細(xì)看了會兒外孫媳婦，弱弱地對姜云柏說，“好看啊”。
她沖另外一邊抬了下手，立即有個四五十歲的女人上來聽話兒。
老太太指了指遠(yuǎn)處的柜子“翡~”
只說了一個字，那女人當(dāng)即了然，應(yīng)了一聲，就去柜子那邊了?；貋淼臅r候，就捧著一只珠寶盒子交到趙庭芳手上。
她示意趙庭芳打開，里面是一套翡翠鑲鉆項鏈跟耳墜。
趙庭芳看了眼姜云柏，然后安撫著老太太的手，柔聲道，“謝謝姥！”。
老太太笑著點了點頭，姜云柏看出她的困倦，說讓她再睡會兒，就領(lǐng)著趙庭芳出去了。
趙庭芳把手中的珠寶盒子塞給他，他沒接，只垂著眼睛有些不悅，“她隨便買著玩兒的，沒幾個錢，你拿著吧”
趙庭芳說，“那我也不能要，給！”
姜云柏邊走邊說，“你先幫我收著，這會兒我沒工夫”
趙庭芳緊跟著上來問道，“你姥怎么突然這樣了？不是在上海做了心臟手術(shù)嗎？”
姜云柏低聲說，“癌癥晚期，之前沒查出來！歲數(shù)太大，她不想再折騰了”
趙庭芳又問，“姥姥今年九十幾了？”
姜云柏懶懶地答，“八!”
兩人到樓下一處小客廳坐下，姜云柏給她拿了些茶水點心，“你坐會兒，我上去看她睡沒睡！”
趙庭芳趕緊說，“你去忙，別管我！”
姜云柏說，“可能還要麻煩你幾天，她堅持不了多久了”，撂下這句話，就走了。
不一會兒，來接趙庭芳的那個朋友又過來陪她說話。
屋里的氣氛有些凝重，大廳里有人嘁嘁喳喳地說話，但都不敢大聲兒。
沒一會兒，在老太太大臥房里第一個見到的女人來了。這會兒，放松下來，趙庭芳才細(xì)細(xì)打量了她，只見她高髻盤在腦后，額頭光亮，細(xì)眉淡掃，眼角細(xì)紋察不可見。
“庭芳，你坐，我是小柏媽媽”她笑道。
趙庭芳應(yīng)著坐下，又拿出那個首飾盒要交給她。她推了回去，“給你的就是你的，別這么見外！”
可能姜云柏對誰也沒說他們分手的事吧。
她也只好裝一裝，眼下她家中發(fā)生大事，別叫他們多煩心一件事就好！又說了些客套話，姜云柏的媽媽才走。
這位走了，又來了幾個他家中年輕女孩，都跟她差不多大，都圍著她說笑了一陣。
期間聽說姥姥又醒了，叫她去。她就趕緊快步到老太太床前，老太太說了些以后要和和美美，互相包容之類的話，倒被扶起來靠著說了一會兒高興話兒。
出去的時候，家人都說這就是回光返照了。趙庭芳心里有些害怕，但也堅持著跟眾人一起陪著。
晚上八點多，老太太睡熟的時候，姜云柏帶她步行十多分就到一處海灘。
晚風(fēng)清揚(yáng)，海波微漾月夜涼。
他緩緩開口，“這次，辛苦你了”
趙庭芳對他這么客氣有些不適應(yīng)，“你也挺辛苦的，多照顧照顧自己吧！”
兩人就無話了，姜云柏兩手插在褲袋里，望向遠(yuǎn)方。
趙庭芳踩著軟沙，背著手沿著海岸線慢慢地走，時間好像靜止了一樣。
待了半個多小時，姜云柏跟趙庭芳才往回走，不敢待太久。不然，姜云柏就想跟她這么靜靜地待著......
別墅不大，有些親戚去了外面酒店住，趙庭芳被安排著跟姜云柏的一個表姐同住。表姐很熱情，問了很多，趙庭芳都一一答著。
這么混混待了兩天，姥姥清醒的時候，她跟姜云柏就陪著說會兒話，睡著的時候，他們就各自待著。直到初五凌晨兩點多，一聲哭嚎從不遠(yuǎn)處的大臥房傳出，趙庭芳趕緊套上衣服往外沖。心里知道，老太太是走了。
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人的生死，盡管看了那么多車禍現(xiàn)場之類，也沒有這般感觸。有些害怕，有些慌亂，不敢去相信活生生的人真的就沒了。趙庭芳眼里噙了淚，趕緊抹掉。屋里已經(jīng)開始有人忙進(jìn)忙出，她也進(jìn)不進(jìn)去，人都沒了，進(jìn)去有什么意義？她只靠著墻邊，站在門口。
里面的哭聲有男有女，但沒有姜云柏的聲音。順著房門往里看，只見他呆坐在對著門口的椅子上，胳膊拄著膝蓋，彎腰垂頭。趁著人少的時候，趙庭芳走了進(jìn)去，沒敢往床上看，她只走到姜云柏對面，撫了撫他的頭。
姜云柏抬起猩紅的眼，拉著他就往外走，外面很亮，很多提前備好的燈都開了。
姜云柏領(lǐng)著她到了之前的海邊，揀一處平石坐下。兩人就這么默默地坐著，天上沒有月亮，只有閃閃的明星。
這會兒，海風(fēng)夙肅，海水嗚咽。
趙庭芳坐在他身邊，想把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杀M管坐著，他還是那么的高，姜云柏索性摟著她的脖子，腦袋擱在她的后頸，有溫?zé)岬臇|西流進(jìn)了她的后背，那是他的眼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