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鋪滿夕陽的街道上開著車,莊之言心情格外舒暢,繪畫結(jié)束時用食物犒勞一下自己,尤其滿心期待的梅菜肉,這樣一想覺得更餓了。
“出發(fā)了嗎?”陳染問道。
“我是從家里出發(fā)的,正在路上。”莊之言說道。
“從家里出發(fā),繪畫了?”陳染問道。
“是的。畫到興頭上就忘了吃中餐,所以要飽餐一頓了?!鼻f之言說道。
“好吧,你總是這樣?!标惾矩煿值?,“這兩天像是失蹤了?!?p> “畫了一幅畫,舍不得停下來,所以就先失蹤了一下。”莊之言在電話那頭的笑聲已經(jīng)傳了過來。
“還笑,這樣怎么行?”陳染說道。“好了,我已經(jīng)到了?!?p> 陳染說著掛了電話,鎖了車門。突然她的眼睛怔住了,林亦舒的車子正在自己車子的旁邊,不會錯,車牌號她倒背如流。同時也看到了她和夏知秋正在靠窗的桌子前相對而坐。那個位置正好是她常常坐的位置。想要離開已經(jīng)來不及了夏知秋正好往外看,一定是看到了她局促不前的樣子。于是狠下心,硬著頭皮走進了積香閣。
“你好。”夏知秋一定是看到了她,所以當她一進門的時候,眼睛就轉(zhuǎn)向她。
“你好?!标惾军c頭示意坐在了最后的那張桌子上。同時也跟林亦舒目光對視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兩個不喜歡的人怎么一下子都撞見了,不是好兆頭,她心里暗自說道。
“我要回法國了。”夏知秋主動說道。
“啊,何時?”陳染問道。
“著急了?”夏知秋俏皮地一笑,說道。
“是的,不知道這次是不是真的要走了?”陳染說完沖著她一笑?!安皇亲吡撕脦状危家驗楦鞣N各樣的原因沒有走成嗎?”她變得斤斤計較起來,這是不常有的,那一刻她想要收斂自己的情緒,卻無法心平氣和。
“放心,這次我一定是走的。”夏知秋說完又補充道:“那邊的畫作等著我回去才能出售的,在我的家里?!?p> “既然這樣,那很好?!标惾究戳艘谎鄞巴?,熟悉的車輛,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眼簾,莊之言駕到。他看到了林亦舒的車,跟她一樣,那眼神在說怎么這么巧。
陳染舉起一只手向莊之言示意,自然而然的動作,就是想他第一時間能看到她。是的,他看到了陳染,同時也看到了夏知秋和林亦舒。
“忙什么呢,臉色那么難看?”夏知秋幾乎是驚訝的語氣說道:“才幾天不見呀,就變得這么憔悴不堪?!?p> “忙著繪畫,忙著準備畫展?!鼻f之言答道。
“是這樣。”夏知秋說道:“我要回法國了?!?p> “好呀?!鼻f之言聲音平靜地說道。
也許莊之言的表現(xiàn)過于平靜了,夏知秋沒有看到她想看到的情景,所以很不客氣地說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讓我早點走嗎?”
“這么了解我?!鼻f之言笑道,語氣里帶著點兒調(diào)侃。
“沒勁。”夏知秋覺得這樣的對話毫無意思。
“請慢用?!狈e香閣的老板已經(jīng)把陳染點的菜端到了餐桌上?!凹t燒馬鮫魚,放了蘆筍,這是我新嘗試的菜品?!?p> “補腦的?!标惾菊f道。
“我也正想吃魚呢?!鼻f之言笑道。
“還有一道梅菜肉。”陳染說道。
“我最喜歡的?!鼻f之言低聲說道。
“我當然知道。”陳染笑道。
“走吧,我可不想在這里待下去,免得影響他們的兩人世界?!毕闹镎f著拉起林亦舒。
“不要太敏感,人家又沒有影響你用餐,這么好吃的食物,浪費了多可惜?!绷忠嗍嬗肿聛怼?p> “真是佩服你云淡風輕的勁頭兒?!毕闹锇琢肆忠嗍嬉谎壅f道,竟然又拿起筷子吃起來。
看到夏知秋今天的變化,沒有跳起來說一不二地抬腿就走,確實讓莊之言很驚訝,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心里感嘆道。夏知秋和林亦舒這兩個相互欣賞的人在一起久了是不是就會相互滲透,相互成全呢。難道夏知秋變了?
沒有人說話都低著頭吃飯,這哪像餐館的氣氛。
連老板都覺得這樣的氣氛一定不適合就餐,于是就放出了音樂,陳染一下子就聽出來了,脫口而出道:“這不是《寂靜之聲》嗎,美國電影《畢業(yè)生》里的主題歌。”說過之后才覺得這個時候她應該保持沉默,因為她的聲音一定會被其他的人聽到了,但是說出的話已經(jīng)沒有辦法收回了,她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立刻又低下頭看自己盤中的那塊魚肉,只是可惜馬鮫魚只有中間的一根魚刺,所以很快就把魚刺剔除掉,剩下的耐心變得無的放矢,突然她聽到了另一個聲音在附和著她。
“我也聽出來了?!鼻f之言看了看她,笑道。
“快點吃吧。晚上不是要繪畫嗎?”陳染提醒道。
“今晚不想,我的腦子已經(jīng)被掏空了,只想休息。”莊之言露出了一往情深的樣子。
緊接著陳染就知道有事情發(fā)生了,因為一個陰影越來越近地靠過來。
“你們能不能不要大張旗鼓地秀恩愛呀?!毕闹锏穆曇粝袷潜╋L驟雨,一下子將整個餐館的安靜打破了。這個女子總是有本事成為大家的中心,在機場,在醫(yī)院,在家里。
“跟你有關系嗎?”莊之言抬起眼睛冷冰冰地看了夏知秋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似乎他就等著看到這一幕似的,根本就沒有收斂的意思。要是以前他就會愿意照顧到夏知秋的病情,就會忍辱負重地一味地討好,他變了,他不想再遷就,不想再委屈,不想再被夏知秋三番五次的借口弄得焦頭爛額,總覺得像是被愚弄了,所以他迎戰(zhàn)了。
還是夏知秋未變,即便跟林亦舒好得像是一個人,但是關鍵的時候一個人最為本質(zhì)的東西還是會徹底地暴露出來,是沒有辦法隱藏的。
“當然有關系?!毕闹锱闹雷雍暗?。聲音是凌厲的,刺耳的。
“那就有關系好了。”莊之言回答得干脆利落。就怕這樣的以她之矛攻她之盾的答復,讓對方的怒氣一下子找不到釋放出來的出口。
“好了,好了?!绷忠嗍孢^來拉夏知秋,可是勸說似乎作用不大,她沒有動,仍然站在那里,眼睛里像要噴射出火焰一樣。
“莊之言,你?!毕闹锏穆曇敉蝗婚g停了下來,她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匯來表達出心里的那種憤怒。
陳染拉了一下莊之言的衣服,意在不要說話了。
這不過是一個勸說的動作卻被理解錯了,“你們真行,總是能時刻表現(xiàn)出恩愛有加的樣子,裝出那副樣子給誰看。”夏知秋惡狠狠地說,仿佛還是不解恨似的,鄙夷地看看陳染,又說了一句,“不要在我的面前做樣子,有本事真的讓他把你娶回家?!?p> 這話太傷人,而且是在這樣的情形中,陳染不知道如何解釋,就算解釋了又能怎么樣,還不是讓人家一眼就看到了一個已經(jīng)有了結(jié)局的故事。她想一走了之,但是那只是年輕女孩子不成熟的表現(xiàn),她不是,她需要淡定地跟莊之言站在一起。以證明兩個人是不能被拆散的同盟,盡管這條路坎坷得一眼望不到頭,但是此刻需要這樣的同盟,她不能把他一個人扔在這里應對一切。
林亦舒只是一味地重復著:“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比缓缶驼驹谂赃叢恢涝僬f什么,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大概她也沒有想到夏知秋會這樣,雖然見識過,但是這種冰錐一樣直插心臟的話語已經(jīng)遠遠地超過了一個巴掌。武力上沖突令人肌肉疼痛,而這話令人覺得羞恥,莫口難辨。她很不希望在這樣的場景里,看到陳染處于無地自容的尷尬之中。
林亦舒又拉夏知秋的手臂,“我們走吧?!?p> 夏知秋沒有挪動腳步,不動聲色地看著莊之言,一字一句地說道:“其實你,誰都不愛,只愛自己,只愛繪畫,自私的家伙兒?!?p> “我只是不愛你?!鼻f之言迎頭一句,打得對方無言以對。這句話夏知秋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對他說過,這回要反擊回去了,事情總是要有來有往的。
語言是殺人不見血的刀子,赤裸裸地將一個人剝離得體無完膚。
“莊之言,你去死吧。我恨你,恨你?!毕闹镄沟桌锏亟械?。
“恨好了,我根本就無所謂?!鼻f之言滿不在乎地說道。
陳染陌生地看著莊之言,他變了,很明確地站在她的這邊。那一刻,她很感動,就差眼淚掉下來。
“不想跟你一般見識?!鼻f之言憤怒地摔下這句話,拉著陳染的手往外走。
“莊之言,你怕了?!毕闹飵捉罎⒌睾暗馈H缓筠D(zhuǎn)向林亦舒說道:“都看到了吧,他們不會有好下場的?!?p> 夏知秋甩過來的這句話,還是圍追堵截般進入了莊之言的耳朵里。他不愿意聽到,但還是聽到了。
莊之言沒有回頭,他不想再看到她,他明白他的生活中已經(jīng)跟夏知秋沒有什么關系了,他只想跟喜歡的人在一起,要不是今天她說話太傷人,他也不會對夏知秋報復性地攻擊了一把。對,就是報復性地攻擊了一把。曾經(jīng)也有過這樣的場景,他常常要替夏知秋說情,要維護一個病人的情緒,但是今天當看到陳染受到攻擊的時候,他就站出來迎戰(zhàn)了,不想讓她覺得是單槍匹馬一個人作戰(zhàn),只是想早點兒修成正果。他知道陳染感覺得到,明白他的心。
“你這是何苦,你都決定放手了,又何必在意他跟誰在一起?!绷忠嗍嬲诎矒嵯闹铩?p> 過了一會兒,夏知秋的聲音平緩下來,又道:“我看到林放對我笑了,讓我不要自討苦吃?!彼木褚延坞x在身體之外,她想到了那個愛的人,林放。為什么死去的人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活著的人想起來,還是活著的人不能釋然,不能忘記吧。
“夏知秋?!绷忠嗍婵吹剿腥魏蔚姆磻?,便又連聲叫道:“夏知秋,夏知秋?!?p> “啊?!毕闹锏木癫诺靡愿襟w,會心一笑道:“你剛才在叫我嗎?”
“我們吃完飯,就回去繪畫?!绷忠嗍嬷肋@是可以讓她忘記痛苦的最好方法。
“當然,我也想繪畫了。”夏知秋眼神凄楚又無限神往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