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jīng)停止了,但是大片的烏云還是占據(jù)了半個天空,還想繼續(xù)醞釀一場雨吧。誰知道呢,到底是云變成雨,還是變成彩虹,就看云的力度了。
陳染剛到達至謙畫廊,就看到蘇至謙一手提著早餐,一手打電話。
蘇至謙掛了電話,掏鑰匙,打開玻璃門,笑道:“取手機?!?p> “是的。”陳染點頭道。進入畫廊,一幅幅油畫就像是暗沉的背景一樣,燈光一亮,就變得生動起來,仿佛自己也入了畫。
“給?!碧K至謙說著從身上的包中拿出她的手機,笑道:“米加加知道你來取手機,所以就讓我提前來了?!?p> “是嘛,謝謝。怎么忘了這點,你們都是晚上工作的人,所以早起對你們來說就是折磨?!标惾拘Φ?。
“不過也好,可以早點來繪畫了?!碧K至謙笑道。
“我得把頂頂?shù)漠嬜靼l(fā)給老師。”陳染說著就查看昨天頂頂拍的照片,厚厚的油畫顏色,肌理感增強,顏色的飽和度增加了,更具表現(xiàn)力。她選出一張拍攝清晰,角度好的照片發(fā)給了李老師。
陳染正想駕車離開,突然被一個身影吸引了,就是開業(yè)那天買過畫作的黑衣女孩兒,只是身體看上去更為纖細,臉色蒼白得宛若一張白紙,當初她因為價格貴還才討價還價的,難道她今天又來買畫嗎?她進入至謙畫廊。
回到辦公室時陳染還在納悶兒,那個黑衣女孩兒這么早到底來干什么的?這種事情沒弄清楚也不好告訴米加加,她可是一個急脾氣,而且她那天還因為價格問題對這個黑衣女孩兒心懷不滿。陳染想也許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購畫者,但似乎又感覺她不是一個簡單的購畫者,但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呢,想了一會兒還是沒有梳理出來,只能作罷。
每當這種時候,最好聽音樂,可以把思維完全放在音符里,無論是什么音樂,都可以先忘記這些模糊不清又找不到合理答案的問題。一邊聽音樂,一邊把資料打印出來,集中精力準備好直播前的一切工作。喜歡的事情,就不容易敷衍,確實是這樣的。所以十幾年來,她的認真和努力都是被大家看在眼中,主要是她自己覺得心滿意足。直播之后又將代替的米加加的工作一并完成,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陳染還是想去至謙畫廊,了解一下黑衣女孩兒的情況,遠遠地看到她從畫廊出來,買一幅畫需要一個上午嗎,越來越覺得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情。于是用力地推開畫廊的玻璃門,畫廊里安靜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一邊走向休息區(qū),一邊隨意地問了一句,“加加,什么時候來?”
“我早來了?!泵准蛹哟鸬?。
“原來你在這里?!标惾究吹郊蛹诱弥謾C修圖片呢,看來她是看到了黑衣女孩兒。
“請坐吧。加加給倒茶。”蘇至謙隔著屏風對加加說道。
“不喝,你畫畫呢?!标惾菊f道。
“訂件,肖像畫。”蘇至謙說道。他握著畫筆,手上的顏料依稀可見。
陳染看向那幅畫,是一個女子頭像的油畫稿。她問道:“這不是剛剛離開的那個女孩兒嗎?”
“你看到了,就是她?!泵准蛹有Φ溃八芟矚g蘇至謙的繪畫風格,所以就想讓他畫一幅肖像畫。”
“肖像畫的市場雖然很好,但是想要在繪畫領(lǐng)域獲得聲譽,恐怕只畫肖像畫是不行的。那不過是在養(yǎng)家糊口的時候,迫不得已才做的事情。你應該早就過了那個時期?!标惾究戳丝刺K至謙說道。
“對呀,沒想到你知道這行還挺多的。有人需要我還是要畫的,只要我有時間。而且這幅畫不一樣?”蘇至謙笑道。
“我身邊有好幾個繪畫的,耳濡目染就知道了?!标惾菊f完,又看了看那幅畫,又問道:“這幅畫怎么不一樣?”
“因為她是一個病人,白血病,醫(yī)生說她至多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了?!泵准蛹訐屩f道:“真是一個可憐人呀?!?p> “啊?那么年輕。”陳染不免驚訝地喊道。“原來到這里訂畫的什么狀況都有呀?!?p> “沒想到吧。有生日紀念的,有喬遷紀念,當然就有人為了即將逝去的生命紀念的?!泵准蛹诱f道。
蘇至謙說話間又在畫布上畫了幾筆,長長的頭發(fā)像是瀑布一樣垂下來,有種被風吹起來的動感。
突然他的筆停住了,長嘆一聲道:“很可惜呀。她也是一個繪畫愛好者,準備考美院的,因為生病去年被迫放棄高考,這一年在家養(yǎng)病期間,很想畫一幅自己的肖像畫,因為體力和精力都很有限,只是偶爾拿起畫筆畫上幾筆,根本就無法完成,她才想讓我為她畫一幅肖像畫,作為紀念。”
“你知道這么多她的情況?”陳染問道。
“既然要畫,就要在繪畫之前了解她的一些情況,當然越詳細越好,越典型越好。就像文章的素材一樣,有了這些,才能在繪畫時有的放矢,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呀。當然我也可以通過自己的眼睛看,來判斷必需的一些信息?!碧K至謙說道:“肖像畫,不光是對人的容貌,情態(tài),體形,服飾等畫得像,而是要畫出一個人的精神氣質(zhì),內(nèi)在神韻?!?p> “一說到繪畫他就變得滔滔不絕了。”米加加說道。
“像是上了一課呀。”陳染說道。她說出了心里的隱憂,“我還以為她喜歡上你了,我是替米加加打前哨了解情況的。沒想到加加知道這事,她是我的最好的朋友,我可不想看著她蒙在鼓里。”
“想象力太豐富了。怎么會呢?”蘇至謙說道。
“他敢。任何的蛛絲馬跡我都消滅在萌芽的狀態(tài)?!泵准蛹幼龀隽艘粋€拍手的動作,就像拍死一只蚊子一樣,置于死地。
“這個女孩在畫廊開業(yè)那天就來買過一幅畫。米加加還打電話問你價格的,你還記得吧?!标惾締柕馈?p> “我當然記得那幅畫《倚在樹上的女子》,那幅畫很符合她的氣質(zhì),所以她才喜歡。人在選擇一樣東西的時候,往往就折射出一個人的情致。”蘇至謙說道?!八齺懋嬂炔⒎桥既?,而是莊之言介紹來的?!?p> “莊之言,什么情況?”陳染不覺好奇起來,“沒有聽他說過呀?!?p> “這個女孩的爸爸通過朋友介紹找到了莊之言,為他生病的女兒畫一幅肖像畫,莊之言就想到了我,畫廊開業(yè)那天女孩看了我的畫之后,非常喜歡我的繪畫風格,所以她的肖像畫就成了畫廊開業(yè)的第一個訂件?!碧K至謙說道。
“還有這么曲折的來龍去脈呀?!标惾靖袊@一聲。
“收費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一點。”米加加在一旁說道。
“本來我想免費的,但莊之言說還是不要,這可能又是一種傷害。這幾天她瘦了不少,可能是感覺到自己將不久于人世,還是會害怕。”
“當然要害怕,這幅畫還得畫多久?”陳染問道。
“一個星期?!碧K至謙說道。“一個星期之后,她就要住院治療的。接下來能不能從醫(yī)院出來就很難說了,這是莊之言從她爸爸那里了解到的情況?!?p> “住院治療?”陳染不解地問道。
“現(xiàn)在是穩(wěn)定期得到了醫(yī)生的允許才住在家里的?!碧K至謙說道。
“時間有點兒緊張。”米加加說道。
“抓緊點兒,應該沒問題?!碧K至謙拿著畫筆又在眼睛處小心地勾勒著。
“這個女孩的眼睛很有特點,細眼,眼角處微微上翹。畫得形神兼?zhèn)?。”陳染看著蘇至謙筆下的雙眸,說道。
“肖像畫重視對五官的刻畫,但是也可以通過人物的眼神描繪,表現(xiàn)出人物的個性。”蘇至謙說道。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泵准蛹硬患偎妓鞯卣f道。
“我發(fā)現(xiàn)她喜歡黑色的衣服,看到過兩次她都是黑衣在身。”陳染說道。
“這個問題我問過她,她說喜歡黑色?!碧K至謙說道?!拔覄襁^她可以換一件顏色明亮的衣服。她說不要,她想要真實的自己,一只腳踏入墳墓的人,根本就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他還補充了一句:“這是她的原話。”
“聽上去很傷感?!标惾菊f道。
這個時候,蘇至謙的手機響了,他一臉凝重地接聽電話,掛了電話后他說道:“女孩感覺身體不適,已經(jīng)住院,所以明天就不能來了?!?p> 三個人都沉默下來,同時都想到了那句話,能不能從醫(yī)院出來就很難說了,他們很清楚這句話到底意味著什么。
“住院了。那還怎么畫呀?”陳染焦急地問道。她很擔心肖像畫無法完成。
“憑著這些天對她的了解去畫?!碧K至謙說道,同時他想快一點兒完成這幅畫,讓女孩早一點兒看到。
窗外已是細雨霏霏,云積聚起來又釀成一場雨。陳染一路上都循環(huán)著那首《Kiss The Rain》只有這首音樂才是最貼合著現(xiàn)在的心境。
離開蘇至謙的畫廊不知不覺就到了莊之言的畫廊。門卻鎖了,這個時候應該是在繪畫呀,打電話得知他在積香閣,于是立刻驅(qū)車去了那里。
進門時,看到了莊之言正看向她。陳染直接走到他的對面,坐下,然后就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看著他。
“怎么了?”莊之言還是主動問了一句,分明看到她眼中的顧慮重重。
“你介紹的那個黑衣女孩兒住院了?!标惾菊f道。
“你知道了?!鼻f之言說道。
“我剛從蘇至謙畫廊來,聽到的?!标惾菊f道。
“是的,我得知這個消息也很吃驚,我要蘇至謙盡快完成那幅肖像畫,他的爸爸也說醫(yī)生給出的都是大概的生存時間,說不準哪一天就會離開的?!鼻f之言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一處說道。
“突然間住院就是一個先兆,所以聽到這個消息很難過。我見過那個女孩,還誤解了她,真是不應該?!标惾菊f道。
“曾經(jīng)這個女孩想自己畫的,但是因為體力有限,根本就無法完成,所以才請人畫的?!鼻f之言說道。
“我知道這些?!标惾菊f道:“我就是覺得太可惜了?;ㄒ粯拥哪昙o,還沒有開放,就凋謝了?!?p> “是太可惜了?!鼻f之言重復道?!爸皇悄悖灰喑钌聘??!?p> 蘇至謙在一周之內(nèi)畫完了女孩的肖像畫。準確點兒說是用了五天的時間,除了吃飯睡覺,剩下的時間幾乎就是手不停歇地畫著。仿佛跟時間賽跑的似的,這種情況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過了,對于體力確實是一種考驗。當他完成最后一筆時,興奮地打電話告訴莊之言可以來取畫了。
莊之言知道蘇至謙的繪畫功底,但是看到畫后還是驚訝地盯了半天,尤其是那雙眼睛,倔強和傷感被凝固成形深陷在瞳孔里。他說:“非常好?!?p> 女孩看著畫,沒有說話,眼睛像是被吸進去一樣。也許是了無遺憾,最終看到了自己的肖像畫。也許是遺憾,要是自己畫的該有多好。這個女孩十天后離開了人世。
當莊之言把這個消息告訴蘇至謙的時候,兩個人都深深地沉默著,好半天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么,突然蘇至謙心有戚戚地說道:“要是女孩離開的時候他都沒有畫完那幅畫,那不僅僅是女孩一個人的遺憾,還有他的遺憾?!?p> “我也會遺憾的?!鼻f之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