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染突然坐了起來，做了一個夢，看到了徐蔚滿身血跡地躺在她的面前，口中喃喃地說道：“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彼呀?jīng)很久沒有夢到他了，記憶就是這樣漸漸地被淡化，卻總是留一點痕跡，哪怕是淡化成一個點也要證明它的依稀尚存。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斜照進(jìn)來，把房間分割成一塊塊的區(qū)域，看上去有些鬼魅橫生，明處和暗處就像是生死的區(qū)域，那些重疊的地方，就是掙扎，是求死不能求活不成的時刻。
陳染想起了那起車禍，徐蔚一定是有過掙扎的，意識尚存但是生命的體征卻慢慢消失的時刻，茫然得不知所措，絕望得回天無力的時刻。
陳染忍不住心里嘀咕道：“知道要去看你了，所以你就提前闖進(jìn)我的夢中，攪得我無法安眠?！彪S后她又埋怨道：“這個時候還不肯放過我們，你是不是故意不讓我好呀?！蓖瑫r她也想到如果那天沒有發(fā)生車禍，現(xiàn)在他們一家三口該是其樂融融地在一起吧。一定是這樣的。
已然是睡不著了，陳染索性來到客廳，站在窗前，一彎明月置于廣袤的蒼穹中，顯得微小而孤獨(dú)。
“你怎么不開燈呢，嚇?biāo)牢伊恕！泵准蛹訙愡^來，關(guān)切地問道：“你失眠了？也難怪明天就給徐蔚掃墓了，睡不著也算正常?！彼龂@了一口氣，又道：“我看朵朵那天也是一夜未睡，閉上眼睛都是朵朵的影子在晃來晃去?，F(xiàn)在想想人死不能復(fù)生，我們活著的人還是要及時地調(diào)整自己，才不枉費(fèi)活著?！?p> “這些道理我懂，關(guān)鍵是睡不著。我也想好好地睡一覺，睡了一會兒，就做夢了?！标惾究吹矫准蛹右荒樑d奮的樣子，便問道：“你不是也沒有睡嗎？”
“我，我剛才跟蘇至謙聊天呢，剛下線?！泵准蛹诱f道。
“難怪呢，滿臉的幸福狀，你們和好了。”陳染說道。
“只是不討厭而已，打發(fā)時間?！泵准蛹硬恍嫉卣f道。突然冒出來一句，仿佛是自言自語，“你說這樣的夜晚最適合做什么？”
“那還用說，你想跟蘇至謙在一起?！标惾静患偎妓鞯卮鸬?。
“說正經(jīng)的呢，這樣的夜晚適合回憶。我也想朵朵了。”米加加看了一眼陳染說道，聲音輕輕的，輕得只能側(cè)耳聽到，“想起她的笑聲，她的哭聲，還有她奶聲奶氣的說媽媽抱?！?p> “剛才還勸我調(diào)整自己，才不枉費(fèi)活著，現(xiàn)在你也這樣了。”陳染拍了一下米加加的肩膀。
“今夜就徹底地想一次，以后就要好好地生活了?！泵准蛹诱f道，語氣深沉。
“是，你說得對?！标惾鹃]著眼睛想了一下，說道：“如果可能，但愿這是最后一次?！边@是跟過去徹底的告別，打破心中的界限學(xué)會接納，曾經(jīng)她只是不愿意忘記，只是不愿意輕易接受現(xiàn)實，只是不愿意向一個人坦露心扉。
“喂，想什么呢？”米加加又問道。
“想到了徐蔚，不知道他在天堂會不會知道我對他的思念。要是他什么都不知道，我豈不是活得有些傻。”陳染苦笑道。
“別想的太多，一旦想得太多，就會痛苦?！泵准蛹诱f完，停頓了片刻又道“什么都不想。讓該來的盡管來，該去的盡管去。一切都是天意?！?p> “是冥冥之中命運(yùn)的指引，就像夜晚天會黑一樣，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這樣一想就接受了。”陳染說完便笑了，那笑維持的時間很短，就像耳畔吹過的風(fēng)一般轉(zhuǎn)瞬即逝。
“你想開了，這樣才對嘛。”米加加說道。
“是的，接受現(xiàn)實，跟往事干杯?！标惾究戳丝创巴夂诎档奶炜照f道，那深深的一眼仿佛看到了黑暗中很多人看不到的東西，那是除了安靜之外的悲傷，回憶，紀(jì)念，遺忘。她允許自己這樣對待這個夜晚，但愿是最后的夜晚。過了這一晚，一切都是嶄新的開始，她能做的就是把曾經(jīng)的自己好好地收藏起來。
兩個人又沉默了下來，切身地感受著寂靜的無處不在，像是潮水一樣漫過了房間的每一寸空間，漫過了心的沙岸，靜靜地等待著黎明的到來。天色已經(jīng)灰白，晨曦正在急不可待地想要露出明媚的笑臉。只是時間未到，想也沒用，只能隱藏在地平線的那一端等待著，安分地等待著，時間一到便是勢如破竹的日出了。
米加加起身也順便拉起了陳染，說道：“好了，到此為止，睡覺吧。”
陳染回到自己的臥室。灰白的光透過來，照到了那張三口之家的合影上，她拿起來看了看，每次看到它回憶總是不請自來。好吧，允許她再回憶一次。
那年的春天又一次邁著輕盈的腳步來到了人間，草長鶯飛，春意盎然。
“我們今天去湖邊吧，這種天氣應(yīng)該去戶外?！毙煳党栽绮偷臅r候說道，聽聲音心情不錯。
“好呀。”頂頂?shù)谝粋€贊成。
“我還有那么多的事情，哪有時間。”陳染說道。
“媽媽，去吧。去吧?！表旐斖蝗徽酒饋頁е惾镜牟弊尤鰦傻馈Ｋ麥?zé)岬娜夂艉舻氖?，落到她的脖頸處，仿佛是一個溫暖的擁抱，讓她不忍心拒絕他的請求。
“一起去吧。”徐蔚也在勸說。
“好吧?！标惾靖纱嗟卮鸬?。那是他們一家三口最后一次合影，如果當(dāng)初知道這是最后的合影，會不會就多拍幾張留作紀(jì)念。
“太好了，媽媽。”頂頂歡天喜地地叫道，突然間就在陳染的臉頰上親了一口，然后就熱情高昂地去換運(yùn)動裝了。
“頂頂很喜歡去，你工作一周了，也該放松一下?！毙煳翟谝慌孕Φ??！拔野严鄼C(jī)準(zhǔn)備一下?！闭f著他離開了餐桌。相機(jī)可是他的一件寶貝，攝影可是他的另一大愛好。
陳染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已經(jīng)毫無食欲，可能是要出行的緣故，讓本該饑腸轆轆的胃變得飽脹起來，仿佛充斥著無限的快樂。
他們一路歡聲笑語著到了湖邊，很任性地躺在了春天的毛茸茸的草地上，三個人沒有商量，一同躺了下去，有一種說不出的默契和儀式感，于是就有了那張合影。每次看到都會情不自禁地想到那種默契。
她看了看，又看了看，然后塞進(jìn)了抽屜里。眼睛干澀，疲倦得只想睡覺。她希望做一個夢，夢見在碧綠的草地上，仰望星空，尋找著最亮的那顆星，可是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為所有的星星都是不發(fā)光的，光源來自太陽。只是星星距離人的遠(yuǎn)近不同，才呈現(xiàn)出不同的亮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