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變暗，黃昏緊隨其后。日日循環(huán)往復，缺少生機。
車子行駛在擁擠的路上，人潮洶涌，車流如梭，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起涌上街頭。
等在十字路口，回憶趁虛而入，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她跟頂頂兩個人置辦年貨，最大的變化就是沒有買鞭炮，頂頂抬起頭驚詫地問道：“為什么？”
“因為爸爸不在了，三年內(nèi)都不能燃放鞭炮，以示紀念?！标惾窘忉屚昕戳诵〖一飪阂谎郏苊黠@他接受了這個約定俗成的做法。
有的時候陳染甚至想他不要那么懂事，完全可以大哭一場，“媽媽，我要買。一定要買，男孩子過春節(jié)沒有鞭炮可不行?！边@樣她就可以狠狠地打他一頓，無論力氣用到什么地方，都是一種發(fā)泄，都會讓心里的沉重變得輕一些?？墒琼旐斨皇悄坏攸c著頭，什么也不說跟在她的身旁，讓即將到來的喜慶熱鬧打了折扣。
前兩天陳染帶著頂頂去購物，又路過去年賣鞭炮的那家店鋪，大概頂頂也想起去年的情景，所以也只是看了眼，沒有再問為什么。如果他要問的話，她就會說，再堅持一年就可以了。仿佛那是一個即將射過來的一束光，很期待。
超市里的商品比往日過了許多，尤其是糖果餅干，品種齊全，種類繁多，商家可謂是煞費苦心，只有一抬眼，一舉手就可以拿到商品，然后順勢放入購物車中。
迎面走來了一家三口，爸爸推著購物車，媽媽則扶著購物車的一側(cè)，看上去五六歲的小男孩在購物車里略顯得體積大了一些，他不住地在車里調(diào)整著舒服的坐姿，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突然小男孩叫了一聲，“爸爸，爸爸，我要出來?！庇谑撬陌职稚斐鰞芍淮笫?，一下子把他抱出了車子。小男孩趁著爸爸抱他的空檔竟然親了爸爸一口，滿臉都是甜蜜的笑。然后小男孩拿起一大袋的雪餅，沖著爸爸媽媽笑道：“買這個?！边€沒等他們同意，就已經(jīng)放到了購物車中。
那場景讓頂頂想起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時候，那個小男孩宛若他的翻版。
陳染站在一旁看著頂頂，心有戚戚，“頂頂，走了?！彼辛藥状?，他都像沒有聽見一樣，依然出神地看著那三個人，直到他們看不到為止。
頂頂轉(zhuǎn)過身，跟在陳染的身旁，低著頭滿腹心事的樣子，對琳瑯滿目的商品失去了興趣。
“頂頂，你看巧克力。”陳染很慶幸這個發(fā)現(xiàn)，這可是他最喜愛的零食。
頂頂從小就喜歡甜食，對于巧克力更是來者不拒，記得她總是提醒他：“小心你的牙齒，要被蟲蛀的?！彼蜁炎彀蛷埖么蟠蟮慕o她看，“怎么會有蟲子住在里面?！碑敃r弄得她跟徐蔚哈哈大笑。這個孩子還真會曲解文字的意思。都是幾年前的事了，現(xiàn)在想起來好像就發(fā)生在昨天一樣。
“頂頂，要不要買？”陳染想最好他能被巧克力吸引，從剛才的情境中跳出來。
果不其然，孩子的天性一下子就呈現(xiàn)了出來，他走到巧克力的貨架前，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媽媽，你看新款的玫瑰心語巧克力?！闭f著他拿上一盒放到購物車中。
“夠嗎，要不再來一盒？”陳染問道。她不過是想讓他快樂的心情再延長一些。
“美味不可多得，這可是媽媽常說的話?！表旐斝Φ溃骸耙缓谐云饋砭蜁容^珍惜，一旦多了，就不珍惜了。”頂頂又把這句話解釋了一下，像陳染曾經(jīng)向他解釋的一樣，一字不差。
“懂事了，長大了?！标惾緭Я藫募绨?，笑道。
在冷凍區(qū)，頂頂看了看冷柜里的肉丸，是他很喜歡的食物，無論是整個燉煮，還是切片炒制，都是他認為的人間珍饈美味。以往頂頂就會不管不顧地每個品種裝上幾包，以示他的超級喜愛。
徐蔚就會說：“人工合成的東西還是少吃，不健康?！?p> “爸爸，你可以買你喜歡的，這是我喜歡的?！币痪湓捵銐虮砻魉膽B(tài)度，孩子的語言既簡練又溫和，就像武術(shù)里的柔術(shù)，看著柔和內(nèi)斂但綿里藏針，每一個動作下去都讓人叫苦不迭，輕者三天無法下床，重者當場斃命。
頂頂看了看陳染，微笑了一下，說道：“媽媽，爸爸說過，肉丸是人工合成的東西，不健康，要少吃?！比缓笏蜁合吕涔衽缘囊粋€塑料袋，歪著頭做出一副可憐狀，說道：“我們就少買一點吧?！?p> 陳染很欣慰，原來孩子很清楚地記得徐蔚說的話，已經(jīng)成為他的行動指南了。要是徐蔚知道頂頂現(xiàn)在的樣子，一定是高興的。
頂頂拿起兩包比較了一下，然后只把一包放入塑料袋中，選了四五包，走到陳染的面前，說道：“媽媽，就這些吧，都是我最，最喜歡的?！蹦钦Z氣聽上去仿佛是經(jīng)過了千挑萬選，滿臉認真。
頂頂在慢慢長大，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最讓她得意的，就是這個孩子了。陳染不禁看了看他的背影。想到他長大后也該是個聰明善良，陽光帥氣的男孩子吧，一定會有連成一個班的女孩子對他懷有好感，一定是這樣的。那個時候，她到底會變成什么樣，她不敢想象，如果徐蔚還活著又是什么樣子，更是無法想象。
“徐蔚，你為什么要走的那么早呢？”陳染又一次想到了這個問題，這個已經(jīng)在她的腦海中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的問題。仿佛凝結(jié)了一般，總是得不到稀釋融化。她很想有那么一個機會，再也不需要為這件事而備受煎熬。
徐蔚已經(jīng)走了快兩年，她還會想到這些傷心的事，是她不敢接受他死亡的現(xiàn)實，還是她自己不夠堅強呢。有的時候陳染寧愿不要堅強，什么事都等著徐蔚拿主意，她只需要不動腦子“嗯”上一聲，就行了。可是現(xiàn)在卻需要她一個人承擔起一個家的重擔，覺得身心格外沉重。
陳染需要事無巨細地安排好頂頂?shù)纳?，還要應付總是不期而遇的工作上的事情，再也沒人商量，也無人傾聽了她積壓在心里的那些郁悶和煩惱。一切的一切都只能一個人應付了。
陳染的手下意識地摸出了門的鑰匙，腦海中又一次出現(xiàn)徐蔚站在門口，笑道：“回來了。”然后順手接過她手里的包，如今她再也聽不到那個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