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我姓項(xiàng),項(xiàng)羽的項(xiàng)
淮安府地處淮河與運(yùn)河之交,為江淮重鎮(zhèn),下轄九州二縣,漕運(yùn)總督駐節(jié)之地,兼巡撫江淮,節(jié)制四府三州,這個時期的淮安,是江南一等一的富饒之地。
淮河沿岸駐著上萬的漕軍,靠著洪澤湖一段,同樣駐著一支衛(wèi)所兵馬。
二者之間,有一座軍鎮(zhèn)。
“有錢人多的地方,武行人便要來插旗子,地下更是江湖,私鹽、娼館、賭場、馬場、高利貸、會堂、水面賊、悍匪,三教九流,情況比揚(yáng)州更復(fù)雜?!睌嘀竸⒃谇邦I(lǐng)路,邊走邊道。
“就在漕運(yùn)總督的眼皮底下?”李達(dá)好奇的打量著四周,寨中混亂而富有生機(jī)的場面,在大水泛濫之際,顯出一種畸形的繁榮。
“這里的收的稅,是總督養(yǎng)兵的本錢,這里放貸的靠山,是軍營里的兵頭子,你說他管不管?”
斷指劉猛的推開抱著嬰兒湊上來行乞的老婆子,惡狠狠的罵道:“滾!”
老婆子怨毒的看了二人一眼,嘴里不干不凈的罵了幾句,一掐嬰兒屁股,在哭嚎聲中,往另一邊湊去了。
“這是接鬼婆,是打著接生婆的名義,把人孩子偷出來的人販子?!?p> 李達(dá)皺了皺眉,再看過去,老婆子已經(jīng)混在人群中消失了。
“不過在這里,你只要把木楊城的招牌亮出來,少有不長眼的會找麻煩?!?p> 洪門的旗號這么管用么。
斷指劉鉆進(jìn)一間小門,逼仄的單間里,擺了十幾張麻雀臺子,鬧騰的很。
“丑相公!”
“水師佛!”
“唉,我就是個糖殼兒。”
李達(dá)瞄了一眼,就見唉聲嘆氣的那位,甩了張二六牌,身前籌碼立馬少了一半。
“別看了,這次帶你來上堅場的?!?p> “斷指你過來賭兩把?”一個喝的醉眼惺忪的老乞丐問。
“九爺,我看人比拳頭。”
李達(dá)注意到,老乞丐的一對手臂不僅粗大,拳面上還有深厚的刀痕。
九爺打了個酒嗝,鐵支架掀起了布簾,嘈雜聲撲面而來。
里面是足球場大的一個場子,擺了七座擂臺,有四個擂臺是正比著的,擂臺外圍了一大圈人,或坐或站,吐沫星子隨著尖叫聲噴出來,一條胳膊帶著熱騰騰的血沫,就從擂臺上甩下來,正好砸在賭拳人的腦袋上。
場面一靜,然后,更加沸騰起來。
“你和老五過幾天,便要在那里來一場,”斷指劉搶來兩把椅子,一人一把,然后指著七座擂臺上中間最大的那一座。
“我運(yùn)糧時來過好幾次,都沒碰上拳師的硬場子,沒想到最后是自己人上臺自相殘殺?!睌嘀竸⒄Z氣復(fù)雜。
“為什么帶我來?”
“熟悉熟悉環(huán)境,不然你突然被帶到這里,打拳時情緒會被氣氛干擾?!?p> 李達(dá)深以為然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里的氣氛就像是上一世的酒吧,除了沒有霓虹燈外,氣氛相當(dāng)火爆,要是沒有提前準(zhǔn)備,驟然來到這里,混亂的環(huán)境、噪雜的場面、渾濁的空氣,還有生死搏殺的緊張,一身拳術(shù)能發(fā)揮出幾成還真不好說。
李達(dá)嘿然一笑:“老劉,你這是在幫我咯?”
斷指劉面無表情:“老子誰也不幫,自家人打自家人,講究一個公平?!?p>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這人很矯情?”
“滾蛋!”
李達(dá)不再調(diào)戲?qū)Ψ?,他知道斷指劉現(xiàn)在心理矛盾的很,一方面自己對他有性命之恩,另一方面,自己的老兄弟又要與這一位分生死。
他緩緩閉上眼睛,刺人耳膜的聲響越來越小,漸漸的,自己好像化作了一條大江,在這條江上,有枕戈待旦的吳越甲士,也有劈土挖江的人潮,更有日夜不停運(yùn)轉(zhuǎn)的漕船米糧,那是整個王朝的生命線。
斷指劉多慮了,拳法入神,心靈境界便會遁入虛空之中,他不知道別人的拳神是怎樣的,但他渾身的氣血在龍虎氣的催發(fā)下,像是大江一樣奔流不息,精神作用于肉體,肉體又反饋到精神,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化身一條鎮(zhèn)九州的水龍,外界的聯(lián)系早已被他切斷掉。
明暗的光線下,影子長出鱗爪手足,忽然做咆哮狀,好似在憤怒,好似在——忌憚?
附近的陰影,突然變成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李達(dá)猛的睜眼,看向淮水的方向,額頭上冒出細(xì)密的汗珠,剛剛那在特殊的境界中,他居然感受到了一種恐怖到極點(diǎn)的憤怒情緒。
那種能天翻地覆,掀翻五湖四海的巨大意志,似乎在醞釀,似乎要掙脫。
這股強(qiáng)大的精神力量,他只在崇圣真君身上感受到一絲半點(diǎn),而從量的層面上,還在真君之上。
‘什么個怪物,居然比運(yùn)河里的亡魂厲魄還要恐怖,我居然從龍王的身上,感受到一絲畏懼?!?p> 李達(dá)眼神直勾勾的看向某一處,讓這個方向的一伙人誤會了,那領(lǐng)頭的胖子一身橫肉,兇悍的臉上長著三顆痣,光著上半身,腰上纏著兩口牛角尖刀,猩紅的小眼閃爍著兇狠光澤,在他四周的人都很兇悍,比起漕幫打家還要多上一股無法無天的氣質(zhì)。
“別瞎看,別挑事!”
斷指劉感覺到不對,連忙擋住李達(dá)的視線,手指先是做了個漕幫的點(diǎn)香手勢,然后比劃了洪門的‘三把半香’,那匪漢子見狀,皺了皺眉,重又坐了下來。
“淮河兩道,四種人惹不得,乞丐、海盜、悍匪、水狗子,”斷指劉頓了頓,“我們是水狗子,那伙人是悍匪?!?p> “你認(rèn)識他們?”李達(dá)問。
“領(lǐng)頭的叫劉黑首,是個積年老匪,手下十幾場人命案子,水底鬼跟他們吃過酒,幫他們銷過贓,他的刀子,斬過拳師的脖子?!?p> 李達(dá)瞥了一眼,那胖子渾身汗臭油光,唯獨(dú)那一對手細(xì)長白皙,好一對美人手,李達(dá)沒見過比它更好看的五姑娘了。
“呵,真浪費(fèi)?!?p> 他轉(zhuǎn)過了頭,轉(zhuǎn)向了還在打的擂臺中,唯一斗械的。
相比于拳師打擂,械斗更血腥極端,往往一招之內(nèi)決定生死,最遲不過三招。
不大的擂臺上,一個帶著惡鬼面具的人,身子高挑瘦長,雙手背在身后,手持一口匕首,繞著擂臺轉(zhuǎn)著;而他的對手,是個皮膚黝黑的漢子,身材矮小精干,偏生雙手奇長,手持奇門兵器刺猬爪。
此械形狀是一口手臂長、拇指寬的銅劍,后部由一根長把連接,劍身的后端兩側(cè)各有六把鋼鉤;此人時而握劍柄做刺擊狀,時而握著長把,像甩鞭一般。
械斗二人互相打量著,誰也沒有冒失強(qiáng)攻,械斗見肉便分生死,這不是西瓜刀互砍,入肉便要入骨頭,貼骨一挑,筋一斷,人就廢了。
場面上冷靜如水,場下熱情如火,喊著兩人名頭的此起彼伏。
“虎魚仔!虎魚仔!虎魚仔!”
“獄!獄!獄!”
“我想起來,虎魚仔是廣東那邊的紅巾海賊,自從被廣州水師剿滅后,就來岸上討生活,他練的是象形拳中的魚法,據(jù)說在海里比魚游的還快?!?p> “另一位呢?”
斷指劉皺眉想了想,遲疑道:“沒聽過對方的名號,倒是聽說人過,這里出了個打十九場生死擂還沒死的兇人?!?p> 獄突然動了,一個蹬腿大跨步,兩條大長腿像虎剪一樣張開,雙手握柄,從上而下劃過一道弧線,寒光閃耀,直錐對方腦門。
虎魚仔腳步向前一提,上半身軟如無骨般,怪異的一扭,像是瑜伽般轉(zhuǎn)了半圈,右手穿過胳膊窩,面貼面,劍尖卻如附骨之疽,戳向?qū)Ψ侥X后。
魚法——上步偏身上翅(插)。
獄兇光一閃,惡鬼一樣的面具直在虎魚仔眼前放大,頭槌‘砰’的一聲,同時手指靈巧一晃,匕尖倒轉(zhuǎn),在劍尖戳入頭皮之前,兩兩相撞,發(fā)出一聲脆響。
虎魚仔被錘的往后一仰,酸麻劇痛一股腦的涌上來,鼻尖更是溫溫?zé)釤岬穆淞艘黄?,但兇殘的咧嘴,左手忽然抓住棍把,游臂轉(zhuǎn)手,臂膀像活魚一甩,六把鋼鉤卷成高速旋轉(zhuǎn)的鋼鐵漩渦,撞向腰際。
然而就在瞬間,一條手臂以比魚法更快的速度插入漩渦,像是活蛇,又像是猛鬼的舌頭,寒光一閃,兩道身影交錯而過,一顆腦袋飛起,表情帶著一絲茫然,一絲恐懼。
血水灑了一地。
這就是械斗,
殘酷的美學(xué),
眨眼之間分生死。
李達(dá)深吸了口氣,與斷指劉互視一眼,脖子后面都有些發(fā)涼。
“蛇形的卷蛇術(shù)?!?p> “牛形的牛卷草?!?p> 這一招,兩人頭一次分不清答案,只聽得‘獄’‘獄’‘獄’的尖叫聲不絕于耳。
獄施施然的走下擂臺,械斗紀(jì)錄提升到二十。
而虎魚仔這個海盜的尸體同樣被拖了下去,拉出一條長的血路。
另一座小門后,隱隱有貪婪的狗叫聲傳來。
生前再兇悍,死了都要喂狗,這就是生死擂。
又看了一場械斗,兩場打拳后,斷指劉給了個眼色,二人就要離開。
惡鬼面具擋住了二人,確切的說,李達(dá)。
獄摘下面具,露出一張英氣十足的女人臉,顴骨微高,眼角如鉤,厭世臉。
“我姓項(xiàng),項(xiàng)羽的項(xiàng)。”
李達(dá)咽了口吐沫,“我姓李,李嘉誠的李?!?p> 項(xiàng)大姐揚(yáng)眉,“我是淮河漕幫的龍王?!?p> “我是揚(yáng)州漕幫的管事五爺?!?p> 她指了指李達(dá)腰間的腰牌,“我也是鎮(zhèn)魔校尉?!?p> 李達(dá)長出了口氣,總算沒被對方的女王氣勢徹底壓倒,總算有一個身份能跟對方平起平坐了。
“我五品,你幾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