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于停了。這場水來勢洶洶,去得悄無聲息。清晨,當?shù)谝粋€注意到雨停了的人,看見街上水終于消退,興奮得情難自禁地大聲叫喊起來:“水退了,水退了!”在家里窩了五六天的人們,探頭探腦地看向窗外,走出家門,來到大街上?!坝晖A?,水退了!”眾人歡呼,臉上露出久違的欣喜的笑。可是,漸漸地,看著這滿地狼藉,掩埋在污泥中半隱半露的各種生活用品,動植物尸體,人們的笑容再難維持,心情沉重。再回頭看看自己家中狼狽混亂的狀況,想到這次暴雨洪水中遭受的損失,有人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一個人哭,便有無數(shù)人哭,很快,整個縣城到處都響起了嗚嗚咽咽的啜泣聲。然后,又有人回到自己的家里,開始收拾屋子,將東倒西歪的物品扶起擺正,將被水浸泡過的家具擦拭干凈,將滿地的泥沙沖刷洗凈。收拾完家里,便有人拿著工具走出家門,主動開始清掃自家門前的街道。整個城市,在低低的抽泣聲中,在輕輕的嘆息聲中,忙碌起來,又恢復了生機。災(zāi)后重建,百廢待興,傷痛攔不住人們向往新生的殷切期望,沉重拖不慢百姓邁向幸福生活的迫切腳步。
客棧掌柜一大早就起來,吆喝著伙計們把一樓大廳收拾妥當,準備重新營業(yè)。墻上還殘留著洪水侵泡過的痕跡,桌椅還帶著潮濕的水腥氣,已經(jīng)有按捺不住的住客下樓了,一屁股坐在濕潤的條凳上,大聲喊道:“小二,來壺茶!”
小二哥捏著嗓子,拖著特有的長音,歡快地回道:“來~嘍!客官,您稍等?!?p> 范正已經(jīng)在岳青的門前來了兩三趟,聽屋里始終沒有動靜,想著大概是昨天去救人太累了,便沒有打攪,讓她繼續(xù)休息。在一樓喝了壺茶,眼瞅著已經(jīng)日上三竿快晌午了,岳青還沒有起,范正終于開始擔心起來,決定進屋瞧一瞧去。
敲了敲門,喊了岳青兩聲,沒有動靜,范正推開門,直接跨了進去。眼見岳青好好地躺在床上,心一下落定。還好,心里自嘲,岳兄哪會像自己,好端端躺床上被人綁走了都不知道。
岳青睡得很熟,范正進屋也沒有將她驚醒?!霸佬??”書呆子小聲試探著喊了聲,見她沒有反應(yīng),便徑直走到床邊,又喊了兩聲。岳青還是沒有反應(yīng),書呆子突然莫名地心慌,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舒了口氣,還好,還有氣。心想這馬上就快吃午飯了,總得叫她起來多少吃點東西,于是伸手推了推她的肩。手一碰到她的身體,這才驚覺她渾身像火爐一般滾燙,范正埋頭一細看,這才發(fā)現(xiàn)她臉上全是細細密密的虛汗。用手背測了測她的額頭,像烙鐵一般,書呆子一下慌了神,“怎么辦?怎么辦?”急得在原地轉(zhuǎn)了幾個圈。
突然有什么東西碰了一下他的腿,他低頭一看,原來是岳青伸出手,想抓住他。他趕緊蹲下去,附在岳青床前,急切地喊:“岳兄?岳兄?”
岳青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腦子暈暈乎乎,身子云里霧里像要飛升。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叫她,聽了半天才聽出來是范書呆的聲音,想叫他卻怎么也張不開口,攢了半天力氣才將手甩了出去。范正用袖子把岳青臉上的汗擦干凈,就坐在床邊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見她的眼睛微微動了動,趕緊貼過去,又喊了兩聲。
岳青睜開眼,范正緊張關(guān)切的臉由模模糊糊變清晰,她努力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張了張嘴,從干澀腫痛的嗓子里發(fā)出一聲游絲般的“水”……
范正趕緊去桌上倒了一杯茶水,端起就往床邊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住腳步,杯里的水晃了出來,灑在他手上,他像被驚著了似的,將杯子往桌上一放,提起茶壺就沖出了房間。跌跌撞撞跑下樓,要了一壺熱茶,這才回來,重新倒了杯,將岳青扶起來靠在自己懷里,替她吹了吹,自己用嘴唇碰了碰,確定不燙了,才小心翼翼地遞到嘴邊喂她喝下去。
一連三杯熱茶下肚,岳青這才稍稍恢復過來,有了一絲力氣。虛弱地靠在床頭,見范正一臉焦急又不知該如何是好,急得在屋里轉(zhuǎn)圈,岳青笑了,這書呆子哪是會照顧病人的人?!拔??”
聽見岳青叫他,范正立刻躥到床邊,伏下身子,將耳朵貼了過去。
“去廚房要碗粥,我餓了?!痹狼嘈÷曊f。
“哦,好,我馬上去?!狈墩纛^呆腦地回答,起身出了房間。再回來的時候,手里果然端了一碗粥,笑著說:“幸好早上的粥還剩了點,我試過,還溫熱的,正好?!睂⑼脒f到岳青面前,正打算喂她,笑容突然僵在了臉上。范書呆看來看岳青,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粥。岳青也疑惑地看看粥,又看看他,只見他面帶慚色,尷尬地一笑,弱弱地說道:“我忘了拿勺子?!彼鹕頊蕚鋵⑼敕旁谧郎希聵窃偃ツ脺?,岳青攔住他,拉過來他的手,拿過碗去,將碗里的稀粥喝了個干凈。抬手擦了擦嘴角,將碗遞給他,輕笑著說:“好了?!狈墩蛔栽诘亟舆^碗,放在桌上,站在一旁,搓了搓手。
“啊,”范正突然想到什么,一拍手,說:“我去給你請個大夫?!闭f著就往外沖。
“慢著?!痹狼嗌焓掷麤]拉住,開口喊道。
范正扭頭看著岳青,一臉疑惑,“怎么了,岳兄,還有何事?”
岳青輕飄飄地說道:“去取紙筆來,我說個方子,你寫下來,去藥房抓藥?!?p> “你?”范正不敢相信,“生病了就要看大夫,不能自己瞎吃藥?!?p> “我就是大夫?!痹狼嗾f。
范正:“……”沉默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把這句話消化了,心里想著岳青也不至于瞎說,應(yīng)該大概肯定就是了吧,于是又不可思議地嚷起來:“你還是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