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S城。
這場秋雨下的很突然,猝不及防,我也沒帶傘,朋友的電話一直關機,我心里暗罵了一句,這群人沒一個靠譜的。S城的秋天來的特別快,往往是盛夏的樹葉還沒開始凋落,一場場秋風就把凄冷的秋天喚來了,陽臺上的短袖還晾著,就要從櫥子里掏出厚外套了。
令人遺憾的是,S城當?shù)厝怂坪鯇竟?jié)的變化不怎么敏感,該吃吃,該喝喝。作為一個外地人,我特別不習慣這里的氣候。
我躲進了一家小教堂,準備順便像神父借把傘,雖然我不是一個基督教虔誠的信徒,或者說,我根本就不是個信徒。我把褲腿挽起來,趟過水坑,一腳邁了進去,可能之前相當安靜,我一進去,房梁上幾只鴿子驚的飛了起來。
我整理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我不是唯一一個進來躲雨的人。在教堂里,第七排長凳上坐了一個大約40歲往上的中年人,一身黑衣,左手上有一道刀疤。他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一本雜志,不為所動。我走到他的身后,終于看清了雜志上的內(nèi)容,一個巨大的標題映入眼簾:《如何通過逆推重新拼接尸體》。不得不說,我嚇了一跳,不由得對眼前的這個人敬畏又多了三分。
窗外,雨水順著破碎的窗戶爬了進來,一滴一滴地落在木地板上。
“為何進來時要弄出這么大的聲響呢?“中年人對著雜志問道,很明顯,他是對我說的。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說道:“我要是打擾你了,那我給你賠罪好吧?!?p> “不用“,中年人合起雜志,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你給那些鴿子賠罪好了,你打擾到它們休息了。“
我對這種黑色幽默不怎么感興趣,干脆聳聳肩,不再理會他。他也不是那種特別能說話的,站起身來,望了望窗外,見雨勢變小,就要離開。我望著他的背影發(fā)呆了一會,回頭看了看,他看的那本雜志落在了長凳上,我撿了起來,雜志名叫《犯罪心理解密》,這并不是一本出版物,應該是某個單位內(nèi)部印刷的。
我想起我來上海的目的,是為了找到一個最近幾年在S城火起來的一個小轄區(qū)的警局隊長,叫蘇藤,剛剛的這個中年人看的這本雜志很有可能就是警局內(nèi)部發(fā)的,問問他說不定能找到蘇藤在哪。
想到這里,我急忙追出去,雨基本已經(jīng)停了,他還沒有走遠。我不顧一個接一個的水坑,終于追上了他。他很詫異的看著我,我晃了晃手里的雜志,告訴他忘拿了。
中年人接過雜志道了聲謝,轉(zhuǎn)身又要離開。我急忙攔住他,向他詢問道:“這是不是警局內(nèi)部印發(fā)的?“
他點了點頭,我又問道:“你既然在警局內(nèi)部工作,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蘇藤的人,他應該是這一片轄區(qū)的隊長,我找他是給他寫一篇專題報道的?!?p> 他看了我?guī)酌腌?,淡淡地說道:“我就是蘇藤?!?p> 聽到這話,我內(nèi)心歡呼雀躍了一秒,我想到多虧了這場雨,免去了很多麻煩。“主要是因為您這幾年的工作成果優(yōu)異,破獲了多場極其殘忍的兇殺案,所以我不遠千里來找你做一個小訪談,可以嗎?!?p> 蘇藤聽了這話,眉頭皺了一下,說道:“前面有個小酒館,咱們里面談?!?p> 我立刻答應了,沒想到這個人這么痛快,我從沒想到事情發(fā)展地如此順利。
我跟著他一路向前走,一路無話。走到酒館里,要了兩瓶啤酒,就把服務員打發(fā)了。沒想到剛坐下的第一句話就把我驚住了,差點沒把酒噴出來。
“我跟你說實話吧,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勸你這專題報告別寫了?!疤K藤喝了一口酒。
我一聽不樂意了,我坐高鐵坐了一上午,就憑你一句話難不成我現(xiàn)在買票回去?“蘇隊長,咱也別見外了,給你寫這報道呢,這是好事,你得信我??!我和那些別的小記者不一樣,我寫的是原汁原味的口述,不會給您做任何添加的。“
他搖了搖頭,“不是這個意思,我倒是信你??墒?,“他抬頭望著我,“不是我一個人把這些案子破的?!?p> “廢話嗎這不是,您背后不是有一支團結互助,積極向上的團隊嗎,這些我也一并寫了就是?!?p> “記者先生,你誤會了,其實,我們整個團隊之所以可以破案,是因為一個人的幫助,我并不想你把這些功勞全都攬在我們身上,沒有他,我們轄區(qū)的派出所不會發(fā)展到今天的。“
我一臉吃驚地看著他,沒想到這個蘇藤會說這種話。
蘇藤繼續(xù)講道:“他幾乎就是一個天才,一個破案的天才,年輕有為,我非常的敬佩他?!?p> “那他……“
“他叫陳木,僅僅是個大學心理系的普通學生,卻徹徹底底地改變了我對一些事情的看法?!?p> 蘇藤轉(zhuǎn)眼望向窗外,雨水又開始四處飄搖。他點起一支煙,用一種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一種語調(diào),開始講述關于一個少年的故事。
深邃的夜空下,遠處鐘樓上午夜的鐘聲敲響。但這座城市還沒沉睡,黑夜像墨水一樣傾倒在天空中,空氣中混雜著夜生活的躁動與子時的寧靜,矛盾充斥在這座讓人琢磨不透的城市。地鐵站里,工作一天的女白領把高跟鞋脫掉,看著地鐵飛速駛去,自己卻無力去追。
黑夜掩蓋了許多東西,埋葬了許多故事。
在城市的最中央,樹立著一座40層的巨型建筑,政府把它稱之為“水晶大廈“,因為據(jù)說建造這座摩天大樓的時候在上面鑲嵌了水晶。這座巨獸晚上散發(fā)著耀眼的光芒,照亮了一片區(qū)域。玻璃幕墻把月光反射到空氣中,就像是在吞吐毒素一般。
水晶大廈的高層,透過玻璃,里面是這一層的大廳。
然而,大廳里遍地是血,有緩慢流出的,還有直接噴濺出來的,濃厚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一個穿著灰色袍子的男人,慢慢地走在粘稠的血液中,似乎很享受的樣子,他的右手上拿了兩把匕首,匕首上沾滿血跡,還有幾滴往下淌。
躺在地上的年輕人一動不動,身下一片血污,腹部被捅了數(shù)十刀,兩只眼睛直直地盯著前方。
身著灰色袍子的男人蹲下身來,用刀輕輕劃著年輕人的臉,年輕人應該非常在乎形象,臉上涂抹了各種油膏。男人撥開年輕人的頭發(fā),笑道:“我都快忘記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了,不過沒關系的,“男人站起身來,“你的死法我早就想好了?!?p> 男人看見年輕人腰間別了十幾把鑰匙,他俯下身去抽出一把,仔細地在眼前觀賞著,這是一把銅制的鑰匙,上面刻了一個數(shù)字“3“。他把年輕人輕而易舉地領起來,不知為何他的力氣極大,領著年輕人的尸體走到水族箱的旁邊,輕而易舉地舉起,直接扔到了水箱里。
尸體慢慢地下沉,血和水混在一起,整個水族箱一片渾濁。男人不再理會眼前的景象,轉(zhuǎn)過身來,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窗外的黑夜,好似黑色玫瑰綻放,渲染了這座城市。他慢慢地走向大廳的中心,身后是一片狼藉,抹了抹嘴,嘴邊幾根毛發(fā)格外堅硬,他輕撫著,自言自語道:“下一個呢?“
距離水晶大廈30公里之外的國際機場,則是另外的一番景象。飛機的轟鳴,指揮員的身影,在夜空下交替出現(xiàn)。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十一點了,但是機場大廳里還是有人來回奔跑,還有人坐在椅子上等候,期待著,從飛機里出來的那個人。
在機場便利店旁邊的椅子上,陳木又看了一下表,打了一個哈欠,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魏小嵐,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扎了一個利索的馬尾,比之前一直披散著直白多了。陳木看了一下自己,簡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一件洗了又洗的黑色長袖,以及高中時買的一條牛仔褲。
這一點都不像迎接好友回國時該穿的,陳木想到。
這時,陳木的手機響了,這個號碼他倒背如流,以及那個一輩子都不會忘掉的備注——陳子凱。陳木迅速接聽,里面?zhèn)鱽砹艘粋€熟悉的聲音,“陳木!你在機場嗎?“
“在啊,我和小嵐等你一個多小時了?!瓣惸靖吲d地晃醒了一直沉沉欲睡的魏小嵐。
“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等我,我馬上下飛機,要不是來的時候晚點了,你們也不用等的?!瓣愖觿P在電話那頭大聲說道。
陳木和魏小嵐站起身來,走向下飛機的出口。沒過多久,出口處就出現(xiàn)了一個微胖的身影,拿著一個巨大的旅行箱,斜挎著一個包。陳子凱很快發(fā)現(xiàn)了他倆,飛奔過來,挎包都快掉了。
三人抱在了一塊,陳木被撞了個趔趄,卻依然滿臉微笑的看著眼前的這個朋友。魏小嵐笑道:“可是把你盼來了,你出國的這一年,大學生活可無聊了?!?p> 陳子凱一咧嘴:“那可不是,要是沒我這個笑星,就憑陳木沉默寡言那樣,你不得憋死?!?p> 陳木一把拉過陳子凱的箱子,“有什么話以后再說,走,我們跟你接風?!?p> “自打我從大二走了以后,這到了美國是一點也不舒坦,“陳子凱喝了一口飲料,順手接過服務員端來的羊肉?!拔以诿绹吞貏e懷念咱這地方的火鍋,總算又回來了?!?p> 陳木給自己夾了一些菜,說道:“你小子當年也是厲害,一共沒幾個交換生的名額,你還占了一個。“
“人家陳子凱也是拿過獎學金,和校長合過影的人,他占名額不是應該的嗎?!拔盒怪v道。
陳子凱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又問陳木,“別光說我了,你們怎么樣啊,你倆還在心理學系啊?!?p> 陳木點點頭,“沒什么變化,生活還是那樣,沒你這么轟轟烈烈?!?p> “我記得宮教授對你不是挺好的嗎,這馬上就大四了,他有沒有給你提一些畢業(yè)就職的事啊?!瓣愖觿P問道。
“是啊,他確實挺關照我的,可是關照是關照,他又不安排我工作,又不能全指望他?!瓣惸緹o奈地又喝了一口飲料。
魏小嵐說道:“嗯……宮教授說學這種專業(yè)的就業(yè)面其實很窄,他也沒什么建議?!?p> 陳木看了一下表,說道:“時間有點晚了,以后有空去敘舊,咱們得趕緊走?!?p> 陳子凱和魏小嵐也沒什么意見,起身結賬準備離開。季節(jié)剛剛到九月,晚上的空氣還是很涼爽的。三人的大學離火鍋店只有兩條街的距離,十分鐘就能走回去。
“唉,我在美國的時候從未意識到咱們一起走的路這么美?!瓣愖觿P無限感慨道。
魏小嵐輕聲嗯了一聲,陳木沒有說話,好似掉入了回憶的泥潭。
陳木和陳子凱從初中就是朋友,就是那種最好的朋友,兩人的學習成績差不多,但陳子凱的英文比陳木要好。兩人的家長也是朋友,有時暑假寒假兩家人一塊出去玩是常有的事。毫無意外的,兩人考上了同一個高中,分到了同一個班,這更加加固了兩人的友誼。
再后來,他倆又考上同一個大學,不同的是,陳木選擇了心理學系,陳子凱選擇了外語系,盡管如此,兩人經(jīng)常形影不離。兩人彼此知根知底,陳子凱是屬于那種特別樂觀的人,走五步講一個笑話,而陳木呢,就是塊木頭,不僅很少說話,而且土的掉渣。
認識魏小嵐是在開學的一周后,在一次心理研究課上,魏小嵐來晚了,就借陳木的筆記看一下,陳木的筆記本上不僅有教授講的知識,還有他自己對心理的一些研究。這些直接把魏小嵐看呆了,她簡直無不敬佩陳木這種心理洞察力,于是,兩人成了好友,陳木又把她介紹給了陳子凱,反正在這學校里也沒什么朋友,多一個是一個。
這就是深厚革命友誼的建立吧。
轉(zhuǎn)眼三年過去,從大二的分別,到大四的重逢,三人有無數(shù)的話要說,只是不知從何說起了。
陳木一邊想著,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到了學校的門口,三人在路口分別,陳木和陳子凱往男生宿舍走去。這時,電話響了。
是宮教授的。
陳木按了接聽鍵,“教授,這么晚了還不休息啊?!?p> “你不也是一樣嗎,“宮教授在電話那端打趣道。
“那您有什么事嗎?“陳木打了一個哈欠。
“你現(xiàn)在來我辦公室一趟,有件重要的事給你說?!?p> “啊?現(xiàn)在?這么晚不休息對身體不好啊?!瓣惸菊娴睦У牟恍辛?。
“這事拖到明天就沒價值了,快來?!皩m教授催促道。
陳木只好和陳子凱作別,一個人前往了漆黑的教學樓。教學樓毫無生氣,只有六樓的一扇窗戶亮著,不用猜也是宮教授的。陳木甩了甩頭,希望能把困意甩走。
走到辦公室前,陳木停了下來,輕輕地敲了三聲門。
“進來吧?!?p> 陳木打開門一腳邁了進來,溫柔地把門關上。
“宮教授,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陳木問道。
諾大的辦公室,里面坐著一個大約50多歲的老教授,注視著陳木進來。
宮教授打開了一個檔案袋,從里面取出一沓照片,擺在了陳木面前。陳木拿起一張,就被照片上的畫面震驚了。照片拍攝的是一個兇殺現(xiàn)場,死者竟然被泡在水族箱里,整個大廳里全都是血,簡直慘不忍睹。
“教授,你給我看這個什么意思呢。“
“這個慘案就在兩個小時前發(fā)生,在水晶大廈的37層,死者是一個知名生物學家的助理,從照片上看,死者是因失血過多而亡?,F(xiàn)場已經(jīng)有警察在調(diào)查了,但是這些警察都是剛剛調(diào)到這個轄區(qū)的,經(jīng)驗明顯不足,轄區(qū)隊長蘇藤要我前往案發(fā)現(xiàn)場,協(xié)助破案,你跟我學習這么多年了,我決定這一次帶你去現(xiàn)場,看看我是如何用課堂上的心理學知識破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