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山間的小木屋前,青妹一動不動地盯著遠處的一棵大樹有些時間了。黑妹從屋里出來,看到她楞神,推她一把:“你看什么呢?”
青妹也不用手指,只抬抬下巴呶呶嘴,甕聲甕氣地說:“那邊樹底下有個人?!?p> 黑妹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卻只看到樹影,搖頭道:“哪有什么人,你眼花了吧?”
青妹搖頭:“我在下雪的晚上都能看到好遠,聽到好遠。你沒看到,可能是因為那個人穿著青色的衣服,和那些樹那些草的顏色差不多,不容易分辨吧?!?p> 黑妹又看了幾眼,還是沒看出人影來,不禁又懷疑地問:“那——你又聽到什么了?”
青妹回道:“他沒有動,也不說話,什么動靜都沒有?!?p> “難道是個賊來了?”黑妹瞪大眼睛張大嘴。
青妹又搖頭:“不會吧?要是小偷的話,他應該躲躲閃閃的吧?可是這個人,他就那樣子傻傻站在那棵樹前面,一動也不動。對了,他也一直在盯著我看呢?!?p> “啊?”這下子黑妹就真急了,“他盯著你干什么?不行,我要去把她趕走!”
“算了吧,我們進屋去,不讓他看就是了?!鼻嗝貌灰詾槿唬霸僬f,那可是一個大男人,你可趕不動他?!?p> ?。窟€是個大男人?現(xiàn)在鍋凈哥哥不在,屋里可只有老人和小孩了,讓一個陌生的大男人盯著,太不安全了!黑妹趕緊對青妹說:“你去告訴外婆和細面條他們小心了,我去把他趕走!”
她閃身進了廚房抓起柴刀就朝那邊走了過去,邊走邊喊話給自己壯膽:“喂!你是誰?你想干什么?我們已經看到你了!”
那邊沒有動靜,等她走到近前,才看清確實有一個中年男子站在樹蔭下,身著青色長衫,面上沒有什么表情,只靜靜地看著她接近。
雖然神情冷漠,但這位大叔整潔的穿戴和清爽的面容,怎么看都不像一個壞人,黑妹心情很快平靜下來,甚至莫名對這位大叔有了一些親切感。
大叔把黑妹仔細打量一番,看著她滿頭卷起的黑發(fā)和臉上的痘痘,又看了看她握著的柴刀,眉頭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
黑妹卻希望盡快與人說話,又問一聲:“大叔,你到我們這里來有什么事嗎?”
中年男子微微張開嘴,還沒說話又閉上,過了一小會才反問一聲:“請問,這里是鍋凈小兄弟和他外婆住的地方嗎?”
呀,原來他認識鍋凈哥哥,難怪覺得他不是壞人呢,黑妹高興地立即回答:“是啊是啊,鍋凈哥哥到城里上班去了,外婆在屋里呢,你找她有什么事嗎?”
“旺!旺旺!”阿旺突然不知從哪里沖了出來,一見來了生人,立即沖著人家吠起來,樣子很兇惡。阿妙跟在后面,爪子用力摳抓地面。
大叔一點都不害怕,只冷冷地盯了阿旺一眼。
“走開,不許叫!”黑妹知道阿旺剛才肯定是帶著阿妙到別的地方抓老鼠去了,這家伙,外人來了那么久都沒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我都知道他是來找鍋凈哥哥的了,你又跑來瞎叫喚什么呀。
阿旺果然不叫了,閉上嘴,用力甩了甩狗頭,一臉疑惑地盯著中年男子。它覺得很奇怪,怎么突然覺得好冷?
黑妹也感覺到了寒意,然而對她來說,應該是叫涼快,頓時一陣舒暢,高興地對中年男子道:“外婆就在屋里,你跟我來吧。”
走到木屋門前,細面條和小豆子他們好多小孩子已經涌出來了,一個個都瞪大眼睛盯著來客,這偏僻的地方,有個外人到人,可是件稀罕事。
青妹沒有出來,外婆也沒有出來,黑妹剛想大聲叫喊,外婆卻在屋里向外問話了:“屋外來的,是清風大老爺嗎?”
外婆這口氣,怎么聽起來竟然是生氣了???
中年男子一直有些漠然的臉上,竟然也掠過一絲驚詫——這實在太意外了,自己一般深居簡出,外面很少有人能識得真面目的人,這個外婆,人都沒出來,怎么就知道是我來了?而且還生氣!
他還在猶豫要怎么回答,屋里外婆又說話了:“清風大老爺不在家里享清福,跑到我們這荒野來,我們可供奉不起啊?!?p> 這話里,這么明顯的譏諷,還不是一般的生氣啊。
清風皺皺眉,然后微微向屋子一欠身:“讓老人家笑話了,清風可實在擔當不起。清風此次前來拜訪,不知道哪里惹得老人家生氣了,還希望您老明示?!?p> 外婆卻偏不明說:“清風大老爺這么說話,我一個鄉(xiāng)下老太婆可擔當不起?!?p> 清風有些哭笑不得,莫名其妙受陌生人一頓譏諷,可實在不是個滋味,想就此轉頭而去,可今天畢竟是特意前來探視的,心有苦衷啊。
他再次欠身請罪:“清風今日前來拜訪,本就是來聽前輩指教的,還望老人家不吝賜教,讓清風得個明白?!?p> 外婆繼續(xù)嘲諷:“喲,我和你非親非故,哪里敢說大老爺什么不是。你可別折殺我這把老骨頭了?!?p> 清風又皺了皺眉頭,一向冷傲的他可從來不低頭求人,今天到這里來,看在對方是老人家的份上才說了幾回下氣話,既然人家不理,我又何必自找沒趣?還是回去吧。
他轉過身就要走,沒想到屋里外婆竟把他心思看得一清二楚,頓時冷諷變成了怒罵:“哎喲喂!這是怎么了?翅膀硬了,要擺大老爺的架子了?老人家說你幾句就嫌煩了?我還沒罵你呢,你就要甩臉走人?”
“呯!”一聲悶響從屋里傳出來,難道外婆都氣得拍桌子了?
清風聞言停下腳步,眉頭皺得更緊,這個外婆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憑什么還要罵我?怎么教訓起我來,口氣跟我的親娘似的?我到底哪里得罪了她?
既然人都到這里來了,想想還是弄清楚再走吧,再說聽人家的口氣,好像不說清楚還不放我走。
他耐下性了,回轉頭來再問:“不知清風哪里得罪冒犯了老人家,這就洗耳恭聽?!?p> 木屋里外婆沉吟了一下,然后問:“你今天到我這里來,看到我的這些孩子了嗎?”
清風抬頭看了看身邊的黑妹以及門口的一群小孩,回道:“聽說這些小孩子都是外婆收養(yǎng)的。老人家一個人撫養(yǎng)這么多孩子,令清風敬佩萬分?!?p> “是嗎?”外婆的語氣有些冷,“這些孩子可憐,他們的父母可能都生活困難,就忙著掙錢去了吧,都不管他們了,沒辦法,只好由我這個老婆子來把他們帶大了。只是我想不明白,有些做父親的,明明家里生活條件優(yōu)越,卻依然要把自己的孩子趕出去不管死活,這到底是為什么,難道真的已經把良心都修煉成冰了嗎?”
說這些話時,外婆的聲音很輕,似乎那些小孩子都沒有聽到,臉上都沒有反應,但清風卻聽得清清楚楚,甚至不亞于驚雷,冬天里的驚雷!
這這這,這個外婆為什么要這樣說?這是在說我虐待家里那個不聽話的二丫頭嗎?難道她自己賭氣非要離家出走,卻反咬一口,對別人說是父母不要她了?這也太不懂事了吧?這不是白眼狼嗎?枉我還一直暗中關注保護她!
這樣一想,一向冷靜淡然的他都要生氣了,甚至賭氣反問外婆:“不知道椒香那丫頭都是怎么向您老人家訴苦的呢?”
“訴苦?你想多了!”外婆冷哼一聲,“那孩子堅強得很,從不向外人提自己的家世,一般人根本不知道她是你家的孩子,就連我們家鍋凈那小子,在她的店里干了三年活,要不是你家大姑娘到店里去過幾次,他也根本就不會知道椒香還有你這樣一個爹?!?p> 清風有些不信:“那——不知道您老人家又是如何知道的呢?我連尊容都還沒見上,就先背上生子不養(yǎng)這么大一口鍋?!?p> “我怎么知道?”外婆不屑回答,“我只問你,為什么這么好的孩子,你要把她趕出家門?難道她不是你親生的嗎?”
清風微微苦笑:“這孩子潑辣要強,外人可能很難相信她是我清補涼世家的人,但清風自己知道,她確確實實就是我和明月的親生女兒,真正不是親生的,卻反而更像——”說到這里,他突然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趕緊住嘴。
屋里外婆顯然相信了他的話,語氣突然變得輕松起來,用笑著的口吻念叨一句:“你說的不錯,要是我事先不知道,也寧愿相信她是鳳凰兒家的姑娘呢?!?p> 嗯?清風面上突然閃過一絲驚駭,感覺不對勁!
這個外婆剛才說什么?她事先就知道椒香確確實實是我的女兒,那為什么還要沖我發(fā)脾氣?
我清風深居簡出,這個從未謀面的外婆竟然人還在屋里就知道是我來了,更重要的是,她還提起鳳凰兒,那口氣,好像是對鳳凰兒的家底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似的。
這不對頭,這個外婆絕對不是什么普通的鄉(xiāng)下老太婆!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再次朝木屋欠身行個禮,說:“不知老人家還有什么要指教的,不知道能不能賞臉出來當面指示,如行動不便,就請讓清風進屋去拜見?!?p> “嗯?不,不對呀。”屋里外婆沒有答應,反問清風,“你剛才說什么來著?真正不是親生的,卻反而更像?難道說,你們家大姑娘——”
清風正自責剛才不夠冷靜說漏嘴,現(xiàn)在是肯定不愿讓外人知道了,立即打斷外婆的問話,再次說道:“清風請求能當面拜見老人家?!?p> 外婆又要生氣:“我問你話呢!”
清風不為所動,又一次要求:“請老人家現(xiàn)身說話。家事不輕易與外人說道?!?p> “外人?”外婆似乎才明白過來,“好吧,那就見見面吧。其實,我問你的話,小孩子都是聽不到的?!?p> 清風駭然,之后苦笑:“可是,清風做不到啊。”
“好了好了,我這就出來了?!蓖馄趴跉庾兞耍坪跏切χf的,然后拄著拐杖,在青妹的攙扶下從屋里慢慢走了出來。
外婆還是那個外婆,頭上好多白發(fā),插著桃木簪子,臉上布滿皺紋,眼里飽含慈祥的笑容,樂呵呵地看著清風。
清風疑惑瞬間,立即變成驚愕,緊接著竟然有一些緊張,張著嘴確半天說不出話來。
“發(fā)什么愣呢?”外婆問他,“不知道清風老爺以前見過我這鄉(xiāng)下老太婆沒有?”
“難道是食、食、食……”以冷靜著稱的清風竟然結結巴巴了。
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昨夜夢中出現(xiàn)的那位,竟然今天就真的在面前現(xiàn)身了?不會是我眼花了吧?
不不不,不會錯,這容貌,這笑顏,一點都沒有差別!
如果硬說要有差別,那就是這個老人家手中拄著的拐杖,好像就是一根普通的桃木杖吧?不是夢中的那個金權杖。
可是,她都這樣說話了,意思就是說我清風是見過她的,就是說昨夜夢中見過?
不不不,是見過許多次的,就在今天早上,為了驗證昨夜夢鏡,我清風還特意打開了家中珍藏的神譜,足足又看了一個鐘頭??!
對,沒錯,面前的這位老人家,就是傳說中的食——
外婆顯然并不想讓清風說出來,笑著打斷他:“食食食,食什么食?這么大個人,說話還結巴,還是只記得吃???”
清風閉嘴,然后右腿后退半步彎下去,向外婆行了個單膝跪禮,說:“實在讓清風不敢相信,怎么會在這里見到您老人家,您不是一直都住在圣山上的嗎?”
“起來吧起來吧,別嚇著孩子們了。”外婆用拐杖在地上點一下,“什么圣山不圣山的,我這不就是住在山里嗎?”
然而清風不聽話,單膝跪拜變成雙膝著地,著著實實磕了三個響頭,說:“萬分感激!萬分感激!”
外婆用拐杖連連點地:“說了別嚇著孩子們,趕緊起來,起來!有什么好感激的。瞧你那樣,還是不夠冷靜啊?!?p> 清風站起身來,怎么也冷靜不下來,低著頭說:“怎能不萬分感激,本來還一直擔心那丫頭闖禍吃虧,原來有您老人家一直在照顧著,清風這下就放心了。不知道老人家召喚清風前來有何吩咐,清風一定竭力效勞?!?p> “唉——沒辦法。”外婆嘆口氣,“你們這些做父母的都不管,我老人家能忍心不管嗎?既然都收養(yǎng)了這么多個,再多一個就多一個吧。”
“慚愧!”清風臉上不自在,“讓您老多費心了,清風——”
“好了好了?!蓖馄庞植蛔屒屣L把話說完,“你也不必自責,我現(xiàn)在明白你的心意了。你也還算不錯,剛才還說你家大姑娘竟然也不是——”
說到這里,外婆又把自己的話打斷:“對了,家事不輕易與外人道,就不說了。嗯,你今天看到我這些孩子了,又說起來好像要幫我分擔一點似的,是不是還可以幫我再帶一個?”
清風抬起頭來,把孩子們都一一打量一番,鄭重點頭:“為您老人家分憂是清風義不容辭的責任。清風家境還算過得去,就請老人家?guī)е⒆觽內甲〉轿壹胰グ??!?p> 一幫小孩子立即都面露驚愕之色,眼睛在清風和外婆身上掃來掃去。
外婆搖頭:“那哪成,這么多小孩子到你家吵鬧,你還能清靜下來?不用多了,一個就行了。你自己看看,愿意帶誰去?”
只帶一個?清風便把目光停在青妹身上,這孩子,他可是先前就盯著看了很久的,那一身的涼意,很符合清補涼世家的境界啊,如果加以嚴格教導,很可能成為清補涼食業(yè)的一顆希望之星。
想到這里,他不禁就把手指向了青妹:“那——我把這個小妹妹帶回去?”
“唉——!”外婆長嘆一口氣,似乎對清風的選擇很不滿意,“你呀你,難怪修煉這么多年了,還是沒有成為真正的食神,原來也是愛鉆牛角尖,過于執(zhí)著冷涼了?!?p> 外婆把手搭到青妹肩上,問清風:“你仔細看看,她是不是很想跟你去啊?”
青妹對于清風的邀請似乎真的不感興趣,臉上一片漠然。
好像真的不想,清風黯然搖頭。
外婆點醒他:“你看看我家青妹,自小身上就是受了寒,害得她這么多年來,總是容易感冒流鼻涕,鼻炎很嚴重,不通氣,便總是張開嘴來呼吸,又因為長期張嘴,結果牙都有些往外鮑出來了,你卻還要再讓她去修煉什么寒食,難道還想讓她牙鮑得更厲害嗎?”
說的好有道理,清風只好低頭接受教育。
外婆又問:“你仔細看看,這里有沒有誰很想跟你去的?”
清風把目光轉向黑妹,他早就已經感受到她的熱切。
黑妹趕緊走到外婆身邊去,拉緊老人家的手,雖然呆在清風身邊有說不出的清爽舒暢,但突然要她跟一個陌生的人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她還是有些怕的吧,畢竟從小到大,都是在外婆身邊長大的,連外人都沒見過幾個呢。
外婆伸手摸了摸黑妹的爆炸頭發(fā),對清風說:“你看這孩子,小時候大熱天太陽火辣辣的日子里被扔在路邊曝曬,一身的熱毒無處發(fā)散,長得跟塊焦炭似的,你還不趕緊帶去用你的清補涼幫她去去熱毒?卻只惦記著要去修煉什么極致寒食?這么些年來,你是練功練傻了嗎?小心走火入魔,哦,不,應該叫走涼入魔?”
清風覺得自己要流冷汗,惶恐回道:“老人家教訓得是。”
外婆嘆氣:“唉,這些年都不知道你們是怎么修煉的,一個真正的食神,除了手上功夫,更要注重心性修養(yǎng),清補涼除了填飽肚子,更要注重他的食療作用,是要幫人解熱除濕的?!?p> 黑妹拉住外婆的手,說:“可是,我不想離開您?!?p> 外婆笑笑:“小孩子總要長大,總要去學些本事自己飛的,不要害怕,這位大叔可不是人販子,不會把你拉去賣錢的,高高興興的跟他去吧。等你回來,說不定就變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到時候皮膚變得白凈了,臉上再也不會長痘痘了,再也不會覺得渾身燥熱難受了。”
外婆拉過黑妹的手,交到清風手上。
清風接住輕輕握著,又問外婆:“不知道老人家還有什么吩咐?!?p> 外婆搖頭:“你一個大人,我婆婆媽媽地說道你,也太不給你面子了吧?沒什么事了,你替我好好帶著黑妹就可以了?!?p> 清風遲疑一下,再問:“可是,您老人家都下山來了,應該不會只為這點小事吧?”
這話讓外婆神色也凝重起來,嘆一口氣,還是說:“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思想的問題只能慢慢解決。好了,你又不是老婆婆,就別再婆婆媽媽的了,好生去吧,我自有安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