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讓人溫暖的一個眼神(2)
云溪過了中午才醒過來,屋子里飄著各種各樣食物的香味,不僅是季凌云吩咐了,要多做些好吃的來,也因為冬青知道她餓了整整五天,讓相婆子可著勁兒的做了拿手的來。
桌上擺著炸油果、奶黃包、油渣包子、蟹黃燒麥、蜜豆餡兒冷果、紅糖酥餅、奶香饅頭、煮雞蛋、栗子糕、八寶飯、千層酥、五香牛肉、紅燒肉、香酥雞腿、香糟蝦、粉蒸排骨、糖醋丸子、椒鹽肉排、雞蛋羹、一碗香米飯、一碗黑米粥、還有一大碗的蓮藕花生豬腳湯和數(shù)十種精美的小菜,分門別類別提多整齊了,而且還冒著熱氣。
冬青把一個籠屜放到一邊,說道:“這是奴婢干娘做的滋飯團(tuán),還是穆姑娘教她的呢,包了十多種料,特別好吃,小小姐,要不要來一個?”
云溪拖著下巴盯著一桌的飯菜,說道:“你這是把我這幾天沒吃的飯都擺出來了吧?”
“不是不是?!倍鄬⒛且煌牒诿字嘞确诺搅怂?,“這是今天的早飯和午飯,小小姐睡得熟,奴婢沒就沒叫你起來,待會兒奴婢得去幫梨花姐姐的忙,就順便讓他們把晚飯也拿過來了,一直在灶火上熱著,沒有涼,小小姐快吃啊?!?p> 當(dāng)她終于能正常吃飯了,云溪卻什么都咽不下去了,她的心里,美人娘那一幕還沒徹底翻過去,祖父的兩次替她受難又直插進(jìn)了她的心里,還有穆婉婷說的那一番話,最后一句才是重點,她如果不快點長大,麻煩會接踵而至的,尤其是那個人,她曾發(fā)誓,絕對不要再想起來的那個人。對,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被抓住,甚至,連線索都沒有的那個人。她記得那人的樣子,空洞的眼神,甚至是呼吸的方式,可是,茫茫人海,季凌云和舅舅都做不到的事,她該怎么尋找呢?還真是得強(qiáng)大自己才好,下一次,不能再變成靶子了。
“不吃飯,發(fā)什么呆?這會兒不餓了?”季凌云突然出現(xiàn)在了蓮子廳,揮手讓冬青出去,利落的坐在了云溪身邊,將一把銀勺子塞到了她手里。
“你還沒走嗎?”云溪眼里有了光彩,“我祖父的事怎么樣了?”
季凌云揉了揉她松散的頭發(fā),“你擔(dān)心什么?即便是你舅舅在,這事兒也不用侯府出面,老侯爺是一品侯爵,自有禮政辦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你啊,只管在祭拜的時候,去磕個頭就行了?!?p>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那奇怪的味道?!?p> “啪”!季凌云磕開了一個雞蛋,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慢慢的剝開了蛋殼,喂到了云溪嘴邊,“咬一口?!痹葡獜堥_了嘴,溫柔的雞蛋入口,食之無味,她昨夜胡思亂想了很久,異常的焦慮,導(dǎo)致現(xiàn)在整個腦子蒙的像一鍋漿糊似的,只看見季凌云柔軟的雙唇對對她溫柔的說著:“如今你好好的活著,在意那個做什么?”像哄小孩子一樣。
她就是小孩子!“我能不在意嗎?”一激動,嘴里的雞蛋沫子便噴到了季凌云的手背上,云溪傻了眼,急忙把勺子扔了要替他擦拭,沒想到季凌云并不在意,又把銀勺放回了她手里,云溪嘟了嘴,“對不起。”她知道,季凌云可是非常討厭這樣的。
“小東西,心思這么重不累嗎?”
“你有沒有問穆姐姐,她應(yīng)該知道的,但是她不讓我問,小氣鬼!”
“別著急,馬上就有結(jié)果了,到時候,我一定不瞞你,好嗎,快吃飯吧?!?p> “你也吃。”云溪一副狗腿子的樣子把離她最近的香米飯放到他跟前,笑瞇瞇的說道:“季少爺,祖父的事多謝你了,還有我娘的事也謝謝你,還有還有,我的傷也謝謝你,都謝謝你了。”
“你謝我做什么?”季凌云明顯非常嫌棄那一碗香米飯,“要謝,也該是你舅舅來謝我?!?p> “我舅舅這不是不在嘛,對了,今天我去看看舅母好了,她知道了祖父的事,又該難受了?!?p> “你舅母現(xiàn)在還昏迷不醒呢,就別過去添亂了,有太醫(yī)和你穆姐姐看著,會好的,你現(xiàn)在的任務(wù),就是吃飯,不想喝粥,就吃這個雞蛋羹好不好?”季凌云把瓷盅拿了過來。
云溪是個孩子,什么都不讓她問是很正常的事情,她無奈的吃了一口,剛進(jìn)嘴里小臉兒就皺了,“怎么是甜的?”她絕對絕對不要再吃了。
“當(dāng)然是甜的了。”季凌云說道。
為什么必須是甜的?她偏偏喜歡放了麻油的,“我不喜歡甜的!”
季凌云微愣,“不喜歡就不喜歡,喊什么,吃這個吧?!彼麖淖约和肜飺艹隽艘稽c香米飯在小碟子里,“吃吧?!?p> 云溪一點都不想吃,可是奈何季凌云陪著她,她不能太任性,便小口咀嚼了起來,吃著吃著吧,便覺的又有了胃口,所以就越吃越多,香米飯吃完了,又喝了一碗季凌云盛的湯,還吃了好幾個油渣包子,最后,又吃了一小塊排骨,對于一個四歲的孩子來說,這簡直就是暴飲暴食。
沒辦法,季凌云只得又抱起她,去院子里消食去了,但卻并沒有陪她一起玩,云溪早都習(xí)慣了他的冷清,隨意找了些無聊的事情來做,過了很久,忽然見凌銳從屋頂翻身而下,走到季凌云身邊說道:“主子,人都送走了?!?p> “誰走了?”云溪跑了過來,季凌云將她攬在懷里,摸上了她的發(fā)絲。
“主子,騰先生也來了信兒,祭壇那邊也都布置妥當(dāng),禮政的意思,時間不能再晚了,不然夏至饗宴會來不及,今晚,就把老侯爺抬去吧,亥時三刻,是個吉時?!?p> 哎,又是一年大選的時候,“下去辦吧,叫滕思芳把話說圓了。”
“主子放心,帝君剛剛有了帝旨,準(zhǔn)許侯府自行祭拜?!?p> 季凌云眉梢動了動,“那就回吧,這里不需要咱么了?!?p> “你要走?”云溪寶抱住了他的腿,“你別走,你還沒告訴我那是什么呢。”
“那干脆,你和我一起回寶云閣吧。”
云溪沉默了,她不想離開美人娘的地方,季凌云捏了一把她柔軟的臉蛋,“這里這么好嗎?比寶林小筑還好嗎?”
“當(dāng)然了,在寶林小筑不管我怎么煩你,你都不理我,哪像在蓮子廳,即便你不說話,我還有秋千可以玩呢,對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其實我在這里見過你,就在那兒!”云溪指的方向讓季凌云微微一愣,他記得那次,可是并沒有現(xiàn)身,她怎么會知道是他?云溪貼著他的胸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甜甜的笑了,“季少爺身上好香,我一直都想問呢,是什么味道。”
季凌云有那么一小會兒,思緒是恍惚的,連云溪接下來的所有的話都沒有聽進(jìn)去,他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溫柔說道:“下次讓凌意帶一些給你好不好?記住了,你只管好好長大,那些災(zāi)禍,與你無關(guān)。”他的眼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種叫做心疼的情緒,很淡,如果云溪不仔細(xì)想,也許一輩子都想不明白,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真正進(jìn)入了他的世界。
災(zāi)禍?對凌銳的問話不過是自言自語,她沒想到凌銳會放在心上,還告訴了他,季凌云走了,還真是放心讓她一個小孩子獨自待在這里,云溪嘆氣,重新回到了秋千上。
“小小姐!”冬青回來了,在寢室里沒找到人,自然是四處喊她。
“我在這兒呢!”云溪大聲喊道。
冬青從長廊跑出來,喘著粗氣,“總算是把族地那邊兒的大老爺給送走了。”說著竟花海忍不住笑了出來,“小小姐,你都不知道,可嵐正帶著人收拾那些院子呢,聽說啊,光花瓶都丟了好幾個了?!?p> 云溪卻笑不出來,一個家族的沒落實在叫人唏噓。
冬青看她不怎么高興,便又說道:“小小姐,可慶說了,再過五日,郡主府就能掛紅綢了,可惜,郡主的百日祭還沒過去,他便打算在新建的祠堂里燒些經(jīng)文,告慰郡主在天之靈?!?p> “娘親的牌位已經(jīng)從前院移走了嗎?”如果侯府自行拜祭,前院的正廳該從今天晚上空出來的。
“是啊,小小姐還不知道吧?老侯爺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云溪看上去非常難過。
冬青深深的嘆了口氣,心想大概是季少爺告訴她的吧,便不再多話,站在一邊守著她了。
亥時二刻,冬青在軟塌上睡的正熟,云溪偷偷下了床,溜出了房間,再過一刻鐘便是祖父大祭的時辰,她雖然不知道禮政布置的祭壇在哪兒,但是想來侯府是沒有人會去守靈了,她心里難受,又不知道該和誰說,便想著遠(yuǎn)遠(yuǎn)的送一程也是好的。
新修的祠堂,在那處三進(jìn)院子里一處帶著池塘的花園里,可慶和游超把邊緣的亭子拆了,將大半個花園新建成了一座古樸莊重的建筑,門前的池塘未動,格局大氣通透,非常雅致好看。
云溪第一次來這里,黑燈瞎火找了好一會兒才看見有亮光的地方,百日祭的燈火不能滅,自然是她要尋的地方,她其實是有點排斥的,不想來,因為會難過。在侯府,全都是有血脈親情的家人,會照顧她,教導(dǎo)她,給她世上所有的關(guān)愛,可她不能哭,不能鬧,因為會惹家人傷心,但在這個郡主府里,娘親是她唯一的親人,哄她罵她騙她不理她,卻永遠(yuǎn)是她的娘親呢。
她人小,上臺階自然也很費力,又因為總是壓抑著自己不能哭,手腳一點兒勁兒都沒有,剛走上最后一個臺階,心理建設(shè)也算是說清了,可偏偏一抬頭,便對上了季凌云那一雙清冷的眼睛,看見她來了,很意外,有了些溫度,去依然是冰冷的,她的眼淚瞬間就掉了出來,以為他會過來和自己說話,結(jié)果,他竟然突然不見了!云溪都覺得在蓮子廳里的他是個假的,果然,季凌云很不近人情!
“小丫頭這么晚出來做什么?要祭拜也該早上來?!?p> 云溪扭頭,驚奇的喊道:“沈爺爺?”
沈?qū)m人慢慢踱步而來,拉住了她的小手,“這么冷,怎么不穿件衣服?”
云溪走在他身邊外里頭走去,哽咽的說道:“我夠不著,那衣服在衣架上頭,太高了?!?p> 沈?qū)m人大笑,“那你不會喊個丫頭啊,真是胡鬧!這個縣主當(dāng)?shù)靡蔡珱]有規(guī)矩了,虧的這個郡主府你最大,不然你得挨多少板子!”他摟住了云溪的腰,把她從小腿高的門檻旁抱了過去,又說道:“下次可不能這樣了,你時候豐碩縣主,記住了嗎?”
云溪看了看美人娘的牌位,在煙霧繚繞中冰冷沉寂,不過一塊木頭而已,卻成了悼念唯一的途徑,胸口像堵了一團(tuán)棉花,讓她窒息,她聽話的點了點頭,“記住了,沈爺爺,我不會丟娘親的臉?!?p> “現(xiàn)在不是上香的時辰,豐碩縣主只磕個頭好不好?”
“好。”云溪乖乖的跪到了蒲團(tuán)上,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然后被沈?qū)m人拉著往外頭走,檀香最是能讓人沉心靜氣,可云溪聞著不對勁兒,突然扭頭,朝這個祠堂看了又看,空間很大,墻上掛著經(jīng)文,高高的梯桌上,只擺著一個牌位,下頭是各種各樣的祭品,難不成有什么密室?還是,她猛然抬頭,歪著脖子朝那還掛著定梁紅布的房梁看去。
沈?qū)m人本來就對她突然停下有些疑惑,又看她望去的方向,突然笑了出來,“豐碩縣主看到了什么?”
云溪回神,“沈爺爺有沒有聞到一股。。。”該怎么形容季凌云身上的味道呢?她不知道,但另外一種,她卻很熟悉,所以脫口而出,“蘆薈的味道?”
“那是什么味道?”沈?qū)m人不禁問道。
“很臭。”云溪皺著鼻子。
沈?qū)m人抱起她,離開了祠堂,將她放在了旁邊的護(hù)欄上,笑道:“果然是孩子呢,說哭就哭,說笑就笑?!?p> “沈爺爺怎么會來?”
“你不是叫我來和你祖父說話嗎?我來道歉,答應(yīng)你的事沒有做到?!?p> “你沒有答應(yīng)我啊,所以,我也沒有和祖父說起這件事來,沈爺爺不算食言?!笨罩型蝗豁懫鹆艘宦曓Z鳴,云溪抬頭望了望,又問道:“是不是祖父的大祭開始了?我們都不在,祖父會不會覺得孤單?。俊?p> “不會,帝朝二品大員攜帶家眷都會到場守靈,整整七日呢?!?p> “可是他們不是侯府的人啊,不是舅舅,不是舅母,不是云溪,也不是娘親呢。”
沈?qū)m人偷笑,小孩子,金晨才走了幾天,就被忘記了,“豐碩縣主想娘親嗎?”
“不想的,她走了,和祖父一樣,不會再回來了?!?p> “他們都不敢問你,所以沈爺爺就大著膽子問你一句,你真的知道那祠堂里的牌位是什么意思嗎?”
“當(dāng)然知道了,娘親掉下懸崖的時候,我看見了,沈爺爺,你不用覺得我是小孩子就什么都不懂,我沒哭,是因為我哭了也沒用,沒人哄我,我也不要他們可憐我,娘親是被壞人害死的!她不是不要我了!”
“還說沒哭呢?!鄙?qū)m人擦了擦她哭花的小臉兒,“縣主真聰明,你要記住,你娘是被壞人害死的,而你的祖父,是因為思念你娘,所以才病故的,這一切,都跟你無關(guān),要是你怕哭鼻子會讓他們難受,就來帝宮找沈爺爺,這個腰牌是專門給你做的,收好了。”他將一塊祥云形狀的木牌掛到了她的脖子上,意外的發(fā)現(xiàn)了那一塊刻著“云”字的玉佩,但他什么也沒問,把云溪的衣服整理平整。
“有這個我就能隨便去帝宮了嗎?”
“是啊,沒人敢攔你?!?p> “沈爺爺為什么要給我這個?”
“為了表達(dá)歉意啊?!鄙?qū)m人笑了。
云溪不知道這個沈爺爺?shù)降子卸啻竽昙o(jì),明明都是爺爺了,為什么眼睛還是這樣清明呢?這樣的眼神,也讓她感覺到非常溫暖。她被帶回了蓮子廳,第一次體會了一把什么叫飛翔,在沈?qū)m人懷里,她一點也不害怕,反而興致勃勃的看著地上的一切,惹的沈?qū)m人大笑了一路,已經(jīng)很久了,自從季凌云長大之后,再沒有一個好孩子能讓他有這樣想親自調(diào)教的欲望。
季凌云從祠堂走出來,叫出了凌銳,“她不是膽子挺小嗎?怎么老愛亂跑?把太陽叫回來,暗中保護(hù)她吧?!?p> “太陽和歲星追查那畫像去了。”凌銳說完,突然反應(yīng)了過來,心涼了一大截,“主子,歲星在努力。”
季凌云的眼神微變,“我說過了,他只有一個月的時間,如今,你還想再為他求情嗎?凌意的事我不追究,但那也是最后一次?!?p> 凌銳當(dāng)即跪了下來,“主子,歲星是七曜里資格最老的,能力也是最強(qiáng)的,他手下的人,比帝宮的龍影衛(wèi)還要墻上百倍,畫像的事也許是暫時沒有結(jié)果,但那有多困難,主子該清楚啊,不能為了這點小事就寒了他們的心,離了寶云閣,他們又能去哪兒?”
“小事?”季凌云發(fā)出一聲冷笑,“在你們眼里,這居然是小事,怪不得他用了這么長時間都沒有結(jié)果,真是放肆!”
“屬下該死!”
“你確實該死!整個七曜都是你負(fù)責(zé),可你都做了什么!凌銳,如果你覺得你厭倦了在寶云閣的日子,本少爺?shù)故强梢猿扇?!”季凌云飛身上了屋頂,那里,有一個人的臉色已經(jīng)黑的如同天上望不見盡頭的深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