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應(yīng)該去哪呢?
姐姐告訴我,要去人最多的地方。大宋的子民都愛游山玩水。于是我倆快快樂樂的列了個計劃,準(zhǔn)備游遍祖國大好河山,可惜這個計劃最終止步于杭州西湖,再也未能完成。
那天的西湖很美,粼粼湖水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斷橋上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游人。大雨將至,男人女人們都慌忙在找避雨的地方,嘻嘻哈哈亂作一團,倒也熱鬧。我們姐妹二人并肩站在岸邊呼喊“船家”。一梭烏篷船吱吱呀呀,等搖到近前,掀起簾子,露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許仙。
看到他的那一剎那,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我聽見姐姐羞答答地問他:“官人,如今天降急雨,附近又沒有多余的船只,可否捎我姐妹二人一程?”吳儂軟語,最是嬌俏多情。她明顯語言天賦比我好,學(xué)得很是地道。
許仙恭敬地行了一禮:“小姐快些上船吧,切莫淋雨著了涼。”
我腳步踉蹌地隨著姐姐一起進(jìn)了船艙,仔細(xì)打量了一下他。四年不見,他成熟穩(wěn)重了許多,舉止談吐愈發(fā)講究,只是專心回答著姐姐的問題,連看都沒有看旁邊的我一眼。
他沒有認(rèn)出我。
他居然沒有認(rèn)出我。
他怎么可以沒有認(rèn)出我。
無數(shù)個凄清的寒夜里,我在山洞石壁上一遍又一遍地寫著他的名字,念著與他再次重逢的時刻。可是眼下真的重逢了,我心內(nèi)悲涼得仿佛熊熊大火瞬間熄滅,徒留滿地狼藉。
我無暇去聽他二人究竟互相說了些什么,只知道下船之后,姐姐驚喜地對我說:“小青,真的是他!他就是我要找的那個恩人!天可憐見,我終于找到他了?!?p> 雨過天晴,撥云見日。陽光炙熱得讓我?guī)缀醣牪婚_眼睛,不由得原地晃了晃身子。我聽見自己啞著嗓子說:“那可真要恭喜姐姐了。姐姐打算如何報恩?”
姐姐嬌羞地掩面一笑:“自然是嫁他為妻,陪他終老?!?p> .
接下來的故事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沒過兩日,許家就遣了媒人,上門來提親。姐姐一口應(yīng)承下來。許仙家中清貧,擺不出多大的場面,卻是為了她花了百般的心思,三媒六聘,八抬大轎,該行的禮數(shù)絕不落下,半點也不忍虧待了她。
成婚的那日,嗩吶聲聲入耳,鞭炮響徹整條街巷。許仙騎著高頭大馬,胸前戴著紅花,喜氣洋洋地登門來接親?;秀敝校曳路鹂吹接洃浿心莻€清瘦的男孩正倚著大槐樹問我:“這位姐姐,可否問你一句,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
我陡然一個激靈:“什么?”
許仙好笑地?fù)u了搖頭,一字一句放慢音調(diào)又問:“我家娘子可否準(zhǔn)備妥當(dāng)?”
我連忙點點頭,快步走到前面帶路。
打開廂房的門,姐姐正蒙著紅蓋頭,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鳳冠霞帔,滿頭珠翠,雖然看不清面容,就已經(jīng)美得驚心動魄,讓人怎么也移不開眼睛。
接親的人許是從未見過這么美麗的新娘,齊齊倒吸了一口氣。
許仙略有些得意地走過去,牽起姐姐的手,湊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娘子,為夫來接你過門?!比缓竺偷財r腰抱起她來,快步走出門外,輕輕放進(jìn)轎子里,又慢慢合上了轎簾。那神情,仿佛他懷中抱著的是這世上最珍貴的寶貝。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
我當(dāng)年背著他爬山涉水的時候,是不是也像他如今這般臉上掛著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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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想,在這場情愛里,我不過輸了幾世光陰。他二人結(jié)緣在前,我與他相逢在后,所以才落得這般有緣無份的下場。
可是又一想,他二人相識,是因為許仙先施了恩惠給她;而我二人之間,卻終究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廂情愿而已。
這么一想,就覺得心中很是難過。
我一邊難過,一邊百無聊賴地在紙上寫:“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毙闹兴季w萬千,字寫的七零八落。
沒成想許仙卻悄然來到我身后,探出腦袋問:“一個人寫什么呢?”
我慌忙收起案上的紙筆,卻已經(jīng)晚了。他伸出手敲敲我的頭,眉眼彎彎地說:“小姑娘家的,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jì),怎么凈寫些傷春悲秋的句子,簡直是辜負(fù)這大好時光?!?p> 我面上一紅,低頭說:“知道了,姐夫?!?p> 他挑了挑眉毛:“不錯,幾年過去,會說話了。起初剛認(rèn)識你時,我還以為你是個鋸嘴悶葫蘆呢?!?p> 我猛然抬頭,一臉不可思議的望著他。
他……竟記得?
他恍若未覺,接著說:“你不記得了?那個時候你還救過我的命呢!”他伸手輕佻地捏了捏我的臉:“當(dāng)年還沒來得及好好謝謝你,沒想到如今你竟成了我的妻妹。這人世間的緣分還真是有趣啊?!?p> 兩根手指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順著臉頰一路游曳,卷起我散落在耳邊的一縷發(fā)絲:“如果說素貞是燦若朝霞、光彩奪目的牡丹,那你就是清冷孤絕、不染凡塵的蘭花。許某能夠結(jié)識你姐妹二人……”他突然湊過來,低聲道:“真是三生有幸,此生無憾?!?p> 我愣在當(dāng)場,不能言語。跟著姐姐下山這么久,也算在滾滾紅塵中歷練了些時日,卻仍然看不懂凡人到底在想什么。
許仙也不再理我,搖著折扇哈哈大笑著轉(zhuǎn)身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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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我都刻意避免與他碰面。他卻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一般,仍舊與姐姐恩愛有加的過日子??恐憬愕膸鸵r,保安堂的生意扶搖直上,家中的收益也多了許多,合府上下都不用再為生計奔波勞累。許仙樂得逍遙,不再天天去藥行幫忙,反而更喜歡和那些不得志的酸腐秀才混在一起,整日里吟詩作賦,喝酒作樂,過得很是快活。
“娘子,你看這枚金釵式樣多么別致,最適合你了。上次你做的這身新衣服,我瞧著哪兒都好,就是缺個點綴。這才想買一個合適的送你,可巧回來的路上就在王家鋪子里看見了。你快帶上給為夫看看。”不得不承認(rèn),他真的很會哄人,普普通通的金釵也就是一般的成色,最多不過一二兩銀子的價格,卻硬是被他說出了一朵花來。
姐姐的妝奩匣中都是一等一的珠寶首飾,哪用過這種做工粗糙的發(fā)釵。此時卻一臉喜悅地認(rèn)真帶上,好像那金釵真的就是萬里挑一的寶貝。
“好看,真好看。我就說嘛,這金釵也就我家娘子這般花容月貌的絕色女子能帶出雅致的韻味來。要是給別的女子帶,肯定就俗了。”他轉(zhuǎn)身給姐姐倒了杯茶遞過去,又倒了一杯給自己:“今日出門去,娘子你猜怎么著?有百姓給我叫神醫(yī)呢!”他眉飛色舞地說,渾然忘記那些百姓都是喝了妻子配置的藥水才藥到病除的,跟他本人可沒有絲毫關(guān)系。
姐姐似乎也忘記了這些:“那是自然啊。官人醫(yī)術(shù)高超,又宅心仁厚。這是臨安城百姓的福分?!?p> 許仙雙手捧著茶杯,一邊喝一邊滿意地說:“要我說,行醫(yī)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做得再好也就只能當(dāng)個大夫。要是能夠考取個功名回來才叫真正的光宗耀祖呢!”
姐姐認(rèn)真地點點頭:“官人說得是?!毖赞o之中似乎覺得就算為許仙偷一個狀元的名號回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手里面拿了個刺繡棚子,手中不停,針線上下翻飛,雪白的綢緞上面漸漸勾勒出一對富態(tài)的戲水肥鴛鴦。那神態(tài)模樣,和世間凡俗女子沒有任何區(qū)別,和自家相公有一搭沒一搭的拉著家常,再也不是當(dāng)初那個手持利劍,衣角生風(fēng),一掌就能拍飛阿虎的颯爽女英雄。
我聽著他夫妻二人說話,心中頗覺無趣,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卻不料竟被姐姐發(fā)現(xiàn):“青兒!”
我只好走過去行禮道:“姐姐,姐夫?!?p> 姐姐伸手把我的衣裙整理好,打趣說:“都是個大姑娘了,還整日里這么大大咧咧的可不行。聽福伯說你這幾日都待在房里看書,看來我們家怕是要出個女秀才了!”
許仙的目光越過姐姐直勾勾地看著我,慢慢說:“青兒長大了,該給她物色個好婆家才是?!?p> 我沒料到他竟然這么說,臉上不受控制的一紅,當(dāng)即就要張口拒絕。
姐姐笑道:“青兒還小呢,過幾年再說吧,也好多陪我?guī)啄?。?p> 他還要再說些什么,我用秀帕掩面,丟盔棄甲、落荒而逃。臨走之前聽到姐姐嗔怪地說:“你看你,說得青兒都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