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平原上殺聲休止，唯有五道人影立于其中，盡顯空曠幽靜。
其中有兩道人影相隔不遠，而且看其模樣似乎還在爭論些什么。
透過猩紅的霧氣，能看出其中年老者正咬牙切齒的……放聲嘶吼著。而年輕人只是淡然的笑著，說著讓老者似乎更為痛恨的話。
很快的，兩道身影只剩下一道。另一邊則是一顆高高躍起的頭顱和一具失去頭顱但尚留一絲意識而不甘死去的無頭身影。
紅霧內(nèi)，傲然的身影看著無頭尸體無力倒下，沒有絲毫動作。身姿高大如初，只是身形卻越發(fā)縹緲。
短暫的沉默后，他轉(zhuǎn)過頭，視線不知看向哪里。可少年知道，那是在看向自己。
血紅霧氣遮掩了一切，沒有“天眼”的少年自然看不清他的眼里是什么。
不過卻莫名的感到難受。
他不知道為什么他會生出這種情愫，也不知道為什么這種情緒出現(xiàn)之際還沒被冰心訣抹去。
他按著自己的胸口，似想感覺到“生命”的重量，可惜僅有平穩(wěn)的心跳。
少年目光不移的看向紅霧里的身影，而紅霧里的那人在短暫對視后，卻仰起了頭。
李佑知道，道人視線那頭有著兩個人和一只妖。
所以當(dāng)他把目光移向上方時，一點猩紅之影烙印在他的眼眸。
血紅！
李子幽――或者說王依依，此時這位身著紅裝的少女身上，連著與下方陣法一模一樣的紅。
血紅里有李佑極為熟悉的氣息，那是無盡的生命之息，也是干凈純粹的生之靈力。
那是聚集數(shù)百修者的畢生精元，也是整座平原的所有靈機。
陣法內(nèi)紅霧翻涌，紅霧里血海如潮。數(shù)百之修的血液大量匯聚，不但沒有惡心反胃之感，反而有種嬌艷欲滴的美。
少年為自己的感知感到害怕，可他卻有如著魔般，不由自主伸出了手。
識海外那道劍氣凌然一動，斬斷了他與外界的聯(lián)系。這時的他才回過神，看著自己的動作，黯然心驚。
冥歌的話語忽然回蕩在耳畔，如今的少年也發(fā)現(xiàn)了紫府秘笈的異樣霸道之處。
無邊生氣蕩開了內(nèi)心的理智，讓名為欲望的怪物無止境生長。而這一切的根源，竟只是一本心法……
劍氣停止動蕩，道者也恢復(fù)如常?，F(xiàn)在他的眼睛里依舊有瑰麗的紅，但再也沒有了初時的野望。
漫天的血氣透過血色絲線引渡到天際，天際上，紅色絲線的盡頭連接著一具香軟的軀體。
軀體外，一只狼狽的幼狼看著這一切，眼里透著不知名的光。猩紅的舌頭吐出半許，后足無意識微微用力。
一旁染血的少女同樣目睹這一切，有心意動，但無邊的靈力威壓卻將她狠狠壓下。
沖動的少年靈力一動，被身旁老者適時按住。老者清明的眼中倒映著的是滿目困惑的少年，而少年眼里卻盡是猩紅。
“你阻止不了。”
輕輕的，老者說話了，一如當(dāng)年他教導(dǎo)李佑時那樣輕緩，不過此刻少年內(nèi)心卻只感到荒謬。
連嘗試都不嘗試一下，又怎么能教他放棄！
精純靈力透體而出，斑雜劍意沖天而起，弱小神念一瞬而發(fā)，冰心秘術(shù)毫無保留，漆黑短劍再聚凜冽劍風(fēng)。
一式起，自是他目前最強盛的一劍，鬼劍術(shù)·星紋變！
弧形劍氣蕩開四野，天外巨劍洶涌而來。鬼道之學(xué)驚天動地，神念之通震懾玉宇。
陣法里的身影靜靜的看著這一切，三道一模一樣的身影在無聲中緩緩消淺。
天上的少女看著這一幕，晶瑩的淚滴透過猩紅薄霧更顯艷麗。粉嫩嘴唇開合，似乎想呼喊什么，卻被無邊氣血澆灌。
劍光四散，神念蘊藉。兩式散開之際，地上的陣法卻毫無變化。反而是道者手上的劍隨著一聲悲鳴，滾落到遠處。
不遠處的老者接下短劍，黯然不語。這是早已注定的結(jié)局，所以他沒有半分意外。
儒衣少年呆呆的看著自己握劍的手，略微有些失神。
慕容清見此張了張嘴，但是欲言又止。而陣法內(nèi)的王真人，卻走出一具分身，來到少年面前。
“抬起頭起！”
有如當(dāng)頭一喝，高亢之音激蕩在少年耳畔。無神的少年抬起頭來，正好對上王俊那雙復(fù)雜的眸子。
看著眼前略微熟悉的面孔，少年心生一凜，現(xiàn)在的他似乎知道了為什么自己會產(chǎn)生異樣的心緒。
“你……”
一個“你”，是有言的沉默，也是無言的困惑。
沉默于王俊身上越發(fā)稀薄的生氣，困惑于為何一位大修士會走上自盡的道路。
“這陣法，你破不了。”
道人，說話了。語氣略顯浮虛，但語境卻并不蕭瑟。
“我不知它從何而來，只知道它的原理遠超我的見識……不同于正統(tǒng)之法，這陣法是用施術(shù)者精元為媒，甚至無視修為?！?p> 輕撫著血紅薄幕，王俊悠悠念到。看來這陣法對他而言，亦是一樁難言心事。
“不過這東西對你沒什么用，所以我也不準備交給你。更何況這種東西……有我這樣的施術(shù)者，也就夠了?！?p> 李佑認真聽著王俊的話語，直到這里他才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似是察覺到這一點，王俊抬手打斷――
“道者，你的心，亂了。”
李佑聞言，低下了頭。因為他知道王俊說的沒錯，他的心確實亂了。
至于原因，不是因為眼前這名不相熟的道者，而是因為李子幽。
雖然初遇之時，那位小姑娘曾囑托李佑為她殺了王俊。
看似有著彌天大恨，不過李佑知道，姑娘還是對“父親”有著一定的向往。
否則也不會在第一次遇見他之后，叫他父親……
而現(xiàn)在看著王俊自愿步入黃泉，李佑或多或少能感受出此時李子幽的心情――特別是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她對這個“父親”誤會了一生時。
那是凌駕于悔恨之上的心緒，也是道者一生難斷的心病。
所以少年心里才會有所悸動，所以他才會一劍而起，試圖劈開陣法一角……然結(jié)局卻不盡人意。
“雖然不知道你抱著什么樣的想法，不過你此時能想著救我出來，證明依依沒看錯人……”
沒有在意李佑的目光，道者繼續(xù)訴說著……或者說，懺悔著。
“我這一生做了太多錯事，上至師尊下至愛妻。回頭看時，才發(fā)現(xiàn)我已是孤身一人……”
“愛妻身亡，恩師癲狂。而我還沉浸在研究不可能完善的術(shù)法之上……”
“更是在瘋魔之態(tài)下，與不明底細的她們定下了莫名的契約。”
道者口中的她們，想來就是那幾個魔族之修。
說到這里，王俊忽然一笑：“我這一生做了太多錯事，但唯有這件意外的事，卻成了我救贖的唯一途徑……”
“雖然我從未真正重視過她們，但不可否認，她們的術(shù)法足夠奇異。奇異到甚至能將先天夭折的人救活……”
“當(dāng)然，我知道她們別有用心。可是我不在意，因為那時的我，別無他法?！?p> “所幸，在之后的之后，我無意解析了她們給我的秘法……”
“呵……”道人笑了，這一笑是苦澀卻又帶著半分欣慰。這是十分復(fù)雜的笑聲，但足夠讓聞?wù)咝纳搿?p> “……或許我真該感謝她們，因為若不是這篇秘法，恐怕我還沉溺在‘光大宗門’的幻想中，還沉浸在謊言與騙局的美夢中……”
道人說的不多，但足夠讓李佑推出其中細究。少年輕輕一嘆，因為他發(fā)現(xiàn)以自己卓越的見識，安慰不了眼前的人。
“這是這篇秘法，想必對你有些幫助。也算是身為人父的我，送給你們的禮物?！?p> 隨手一引，一道光束從道人指尖溢出，渡入少年識海。
少年閉目感應(yīng)，發(fā)現(xiàn)一枚血色紋章靜靜躺在識海外一處角落。
“等你看完這些，大概就會知道為什么我會這樣做。可是我不希望你步我后塵，我只愿依依能幸福度過余生?！?p> “至于我的命……從我打破契約之時，這條命就已經(jīng)沒了大半……”
“說起來我這一生足夠錯誤，或許落得這個下場也是天遂人愿?！?p> 臨死之語，感慨萬千。忽有微風(fēng)輕撫，掀動兩人的沉默。
“李佑……”道人神采奕奕的雙眸中裹挾著落寞的決絕，“……還請你，照顧好依……不，照顧好……李子幽。”
隨著陣法運轉(zhuǎn)，王俊身形已經(jīng)越發(fā)縹緲，甚至就連周身，也如紅霧般虛幻。
習(xí)得生之力的李佑知道，這是因為王俊的生息被陣法剝奪的后果。
而也就是這時，三具分身一同覆滅。
分身不同化身，因為其特殊性，所以它是不會消散的，有的只是死亡。從某種意義上說，或許這是另類的生命。
“很抱歉，我已經(jīng)沒時間了。剩下的一點時間，我還得處理一些事?！?p> 這是分身消亡之前說的話，也就是這時李佑才注意到王俊的本尊已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天際。
天際只有一大片粉紅，粉紅之后是一位清麗姑娘。如今的姑娘已不復(fù)往日笑顏，只有兩行清淚如殷血般掛在臉上。
李佑不知道王俊臨死前對李子幽說了什么，只看見在姑娘哭腔中，一道耀世劍光緩緩斂入瘦弱的身軀中。
那是王俊最后能為女兒做的事，所以李佑只得沉默。沉默中任由劍氣昂然，任由道心浮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