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殿是太虛宮內(nèi)的一處偏殿,平日里不是封鎖就是大門緊閉,今天卻如彬彬有禮的主人一般靜候客人的到來。
客人自然就是正走過來的各界青年,金色的晨光如螢火蟲一般飛舞在他們的眼中,洋溢著年輕人的意氣風(fēng)發(fā)。
而他們在看到殿內(nèi)端坐著的宋玄后,氣氛立刻像被截斷的河流,變得凝滯沉寂。
宋玄站在高臺上負手而立,莊嚴肅穆的聲音如同剛剛開啟的沉重大門,帶著悠遠的無人踏足的空曠,“首先恭喜你們能站在這里,說明你們的實力已經(jīng)超出同輩許多?!?p> 他掃視一圈后,一塊滿是符文的玉簡閃爍著細微的光芒浮現(xiàn)在眾人身前,“這塊玉簡是一個小型空間,里面有三千六品仙器你們可以自由選擇?!?p> 事實上,包括沒有出現(xiàn)的宋熙風(fēng)在內(nèi),表現(xiàn)出色的眾人并沒有明確的排名。比如沒有參加比賽的宋茗音正神色自然的無視站在第一位的妖界少主,反手把鳳黎扯到最前面。
鳳黎的頭發(fā)帶著淡淡的香味甩動在空中,像是旋轉(zhuǎn)的黑紗裙霏,其他人則表情空白的盯著衣角。唯獨宋茗音若無其事的對妖界少主露齒一笑,天真美好的像是一朵初次綻放的山茶花。
妖界少主只得無奈一笑退后一步,抬手示意兩人先請。
鳳黎早就適應(yīng)了宋茗音的出其不意,此時已經(jīng)把玉簡里的仙器看了大半,果然品質(zhì)都是中上等的。
這時她看見一件樣式罕見的仙器。有關(guān)它的介紹很簡單,六品仙器名為碎心花,外形如玉枝蘭花,具有絕對粉碎的能力,使用時不必須使用仙氣催動。
那么就是它了。鳳黎打量著手心里散發(fā)淡淡幽香的碎心花,瑩瑩白光完美無瑕。她試著用輪回之力催動,花瓣上就出現(xiàn)了幾道淺淺的裂痕,像是晨露滑過的水痕更顯清麗。
鳳黎輕輕摩挲著溫潤的花瓣,翻手拿出一顆鴻明石貼近碎心花,果然黑白的小石子散發(fā)出細微的閃光。
這么奇特的仙器恐怕很難找吧,她小幅度的對宋玄躬身示敬。
眾人很快選完,雖然沒人竊竊私語但他們熱切的目光像一簇火把,鮮明的照亮他們竭力隱藏的情緒。
“你們猜的不錯,這次的最終獎勵很特殊?!避浹ゲ仍诘厣匣仨懼傧艺駝拥牡统谅曇?,暗紅的袍子帶起清新的晨風(fēng)。
宋玄似乎沒想到蒼骨會來,目光一刻刻的冷下來。兩人對視片刻后,蒼骨重新掛上溫雅的笑容,而宋玄則是悄然掩去眼中翻騰不息的疑慮。
“前不久,宋界主和施界主一同發(fā)現(xiàn)了一塊神秘大陸,其上沒有人煙卻有三個效果類似道界三清池的地方。”
蒼骨淡紅色的眼眸在看到鳳黎時漸漸加深,“而我要提醒你們的是,這塊大陸的空間極其不穩(wěn)定,隨時都會出現(xiàn)較大的空間裂縫,甚至出現(xiàn)過連仙帝也抵抗不了的裂縫,危險程度不言而喻。”
他再次露出不顯猙獰的冷酷,“如果你們不小心被卷進去了,我和宋界主只怕是無能為力。進去,你可能會慘死異地,不進去,會有另外豐厚的補償。所以,你們?nèi)绾芜x擇?”
眾人紛紛議論,雖然修士修煉本就伴隨著死亡,但誰也不想白白死在這里。
宋玄看著猶豫不定的眾人皺起眉,出聲解釋道:“空間裂縫出現(xiàn)的幾率并不大,小心一些就不會碰到。而且那三個地方,每一處的功效都可以使你們達到天仙的時間縮短整整五十年?!?p> 五十年!雖然仙域之人的生命漫長,十年也不過彈指一瞬,但五十年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本質(zhì),比如換回近萬年的生命。
如此巨大的誘惑簡直就像將火把投進古木蒼蒼的森林里,即使是一片火海也能讓他們奮不顧身。
宋玄滿意的收回目光,拿出一塊六棱型的玉玨。催動仙力后玉玨迅速分解為點點光芒附在地面,如神的手中透明的筆尖,循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規(guī)律在屋內(nèi)正中央勾勒出復(fù)雜的巨大陣法。
等它游走的光紋一停,宋玄當(dāng)先走過去,“所有人站上來,保持心神守一。”
鳳黎剛一踏上就感到一陣無力的失重感,眼前一片混沌,但過程并不漫長難熬,很快映入眼簾的是另一個陌生廣闊的天地。
但很快,他們就感受到了猶如深海之下的窒息感。
“這真的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嗎?”來自迦藍界的女子望著深邃的天空,透澈的眸子映出熟悉的景色。
“藍鈺少主說的‘這’是指這塊神秘大陸還是我們的仙域呢?”墨暹純黑的眼睛流露出妖冶的神采,末尾的氣音如柳絮般飄進每個人的心底。
宋茗音小聲的嘀咕:“聽她說話可真不舒服,冷冷的又滑膩的抓不住,感覺像蛇一樣?!?p> 鳳黎難得和她有相同的感受,她同樣不喜歡墨暹的說話方式。但是,她現(xiàn)在更在意的是心里按耐不住的不安,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在爆發(fā)前就散發(fā)著硫磺的異味。
“不必緊張,我剛才只是在嚇唬他們而已。這塊大陸應(yīng)該就是遠古時從仙域分裂出的區(qū)域,除了空間脆弱些就沒有其他危險,我倒覺得是個比仙域更好的地方?!?p> 蒼骨就站在鳳黎的身側(cè),高大的身影被這個世界的陽光推過來,覆上她淡薄的影子。她忍不住看向蒼骨,眼中細碎的金光讓她想要伸手觸摸。
她手指動了動還是扭過頭,“你的眼神和之前不同了,是確定了什么嗎?”
蒼骨愉悅的瞇起眼睛,像是品到了某種獨特的美酒,“鳳黎姑娘的感覺可真敏銳啊,那在你觀察到的,我之前的眼神是怎樣的呢?”他特意重讀觀察兩字,調(diào)笑的問道。
鳳黎冷淡的瞥了一眼,轉(zhuǎn)身走開。
所幸直到他們到達第一處地點,也沒有發(fā)生任何意外。
這是一個寬闊的廣場又或許是一個宏偉的城鎮(zhèn),他們每個人都為心里所想象的不同建筑而贊嘆。因為這里除了幾根造型各異的石柱外,其他地方都被濃重的霧氣淹沒,好似被禁錮的霧海。
汐雨好奇的撥弄身前絮狀的氣體,驚嘆道:“似雪師姐,這種力量好熟悉啊?!?p> 似雪接住一片不會融化的雪花,“不錯,和上清池的一模一樣,都是增強神識的力量。不過濃度完全不能相提并論,至于差距,”她抬起眼,迷戀的神情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就像我們和界主的差距?!?p> 眾人聽完不約而同的看向濃霧深處,見宋玄沒有阻止便大膽的走進去,急于探索未知的令人更興奮的神秘。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所有人的神識都有大幅度的提升。而周圍的濃霧也在漸漸散去,直至他們能夠清晰的看清對方臉上的喜色。
很快這股神秘的力量就淡薄的如稀釋后再難繪出佳作的染料,這時一雙柔若無骨的玉手輕拈著深藍的扇子,蝴蝶之翼一般扇動一下,幾縷霧氣就迅速凝結(jié)成一團冰晶,被放進早早備好的小瓷瓶里。
“藍鈺少主倒是聰明呢?!彼蒲┱UQ劬?,調(diào)皮似的手指彎起。
藍鈺本不想搭話,但下一秒手指一緊,一根若有若無的絲線悄然纏上。
似雪雪蓮般的臉龐出現(xiàn)一抹害羞似的緋紅,“你可不可以賣個人情給我呢?把它給我?!?p> 宋玄一直冷眼旁觀,蒼骨守在鳳黎身旁,其他人也好整以暇的瞧著,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嘴臉讓宋茗音直皺眉。
藍鈺不屑的冷笑一聲,手中小巧的扇子半開著,似雪的周圍瞬間出現(xiàn)密密麻麻的水刺,根根直指她的要害。
“現(xiàn)在你是蛛網(wǎng)上的蝴蝶了,還要求人情嗎?”
似雪的衣袖被汐雨扯動幾下,她收回絲線,同時身旁的冰刺也變成了一地粉末,切割精細的水珠滾動在她的掌心,“看來是我誤入了同類的領(lǐng)地了,我退出就是了。”
不大不小的插曲就這樣平淡的結(jié)束了,但真正的風(fēng)波還沒有來臨。在天災(zāi)面前人總是有無限可能,可在人禍面前誰又能無辜呢。
遠古時期,神界分為神族和靈族兩域,彼此互不干涉,相安無事的生活了近千萬年或者更長的時間。但在某一天,就像時間早早記錄好了只等時機一到便立刻播放一遍,天上地下都是血海無涯。無盡的戰(zhàn)火迅速蔓延了整個神界,誰也逃脫不得,即使輪回之中也是一片混亂。
“然后呢?然后呢?別不說了呀!”宋茗音不滿的雙手掐腰,淡粉的唇瓣嘟起可愛的形狀。
蒼骨好脾氣的攤手道:“你確定要浪費半個時辰的功夫聽我講故事而放棄五十年的修煉嗎?鳳黎姑娘可是早就進去了?!?p> 宋茗音興奮的回頭再次看到一望無際的霧海,“這就是第二處了?”
突然,原本平靜的霧海深處翻涌起陣陣山洪海嘯般的氣浪,愈加強烈的躁動好似里面藏著一頭荒蠻野獸,正肆無忌憚的伸展軀體。
宋茗音出色的感知能力讓她立即判斷出里面的危險性,她的臉上霎時褪去血色,反手抽出廣寒劍迅速跳進反應(yīng)最劇烈的霧海中心。
她拼命的加快速度,恨不能直接和鳳黎對換位置,她在心里暗暗祈禱,小黎千萬不要出事,千萬不要出事。至于她自己的安危,只是獻給祈禱的最廉價的祭品。
正想著,一只冰涼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拖離氣流中心,牢牢覆在手腕的溫涼使得她幾乎要爆裂開的心臟漸漸維持在正常范圍內(nèi),“茗音。”
宋茗音瞇起眼睛看向身旁被氣浪吹的同樣狼狽的少女,鮮紅的衣裙如一朵凜冽寒風(fēng)中傲然綻放的寒梅。蒼骨說的不錯,鳳黎確實適合在風(fēng)雪中行走。
她狠狠擁住鳳黎,濕冷的霧氣打濕了兩個人的頭發(fā)和臉龐。過了一會,霧?;謴?fù)了常態(tài),一如蟄伏下來的野獸。
所有人都被嚇得不輕,他們盡力平復(fù)呼吸,不敢想象剛才是怎樣的死里逃生,但所幸沒有出現(xiàn)任何傷亡。
“鳳黎姑娘,可有受傷?”
鳳黎緊縮的瞳孔如曲折的溶洞,里面是恐懼的回音,“我若是受傷了,恐怕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成為虛空里飄蕩的幾塊碎尸?!彼站o套上劍鞘的舞紅仙劍,繃緊的白皙手指好似嶙峋的山巖,“是空間裂縫,比黑色更深沉的裂紋就出現(xiàn)在我身后十米內(nèi),若不是舞紅察覺……”
“這塊大陸不安全?!鄙n骨打斷她,早有預(yù)料的神情讓鳳黎呈現(xiàn)出一種極端反差的幽深和空洞,就像曲折的溶洞被打開了一道缺口,驅(qū)散了恐懼而灌滿風(fēng)聲。
這時一聲輕微的嗚咽突兀的響起,宋茗音不好意思的用衣袖遮住眼睛,一邊哽咽一邊連聲說道:“沒事,沒事,我就是有點嚇到了,要是我有個意外我哥還不得哭一年啊。哈,沒事沒事了?!?p> 蒼骨見她如此也不便再多說什么,眼神瞟到鳳黎頸間熟悉的紅石,暗松口氣,“是啊,茗音姑娘還好奇后面的情節(jié)嗎?”他的手指在背后做出一個不起眼的動作。
“因為輪回的混亂,導(dǎo)致地獄道的業(yè)火泄露而燃燒了半邊天空。成片業(yè)火的威力使得他們即使是遠遠看著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視覺傷害。他們以為這是毀滅的黃昏之日,但是,”他眼神閃過難過的輕松,“這恰恰是新的開始?!?p> 就像一個晴天霹靂,宋茗音淡褐的瞳孔完整的清晰的映出鳳黎身旁悄然塌陷的空間、無影卻能絞碎骨骼的虛影風(fēng)、以及其他人的驚聲尖叫,好像剛才短暫的平靜只是她的臆想,現(xiàn)在才是最該出現(xiàn)的狀況吧。她猶帶哭腔的嗓音拼湊了幾聲笑音,也對,空間裂縫哪有那么好逃走呢?
很快,鳳黎被割裂的遍體鱗傷,撕扯皮肉時流出的血絲一針一線的織染著她的眼角,隨著一道淚痕她閉上眼睛。
可在她敏銳的神識里鳳黎每一分傷痕都清晰可見,不,不只是鮮血還有更痛苦的情緒在折磨她。宋茗音暗想,哪里有新的開始呢?她決絕的切斷了所有意識,黑色的潮水瞬間涌上。雖然伴隨另一種煎熬,但是,一切都結(jié)束了。
一道暗紅的身影快速來到暈倒的宋茗音身旁,食指輕輕的探向她的眉心,片刻后呼出口氣,看來只是憂傷過度并沒有生命危險。
此刻正經(jīng)歷死亡的鳳黎卻是十分平靜,精致的蒼白面容就像一個脆弱的木偶,一動不動的等待著被摔得粉碎。
突然有人拉住她,就像剛剛她拉住宋茗音一樣,帶著急切的擔(dān)憂??墒峭砹?,她全身的割傷深可露骨,就像一個未封口的口袋,她甚至能聽到冷風(fēng)吹到胸腔里鼓動的聲響,這般扯住她只能擴大她的傷口。
蒼骨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他直接拽過一人就扔向她的身后,替她抵擋了幾息引力。鳳黎驚訝道:“你……”
蒼骨按了按手掌,“引魂人雖然不是件好差事,但是它的利益恰巧值得我冒險。我不會讓你死的?!?p> 鳳黎麻木的身體感到一股輪回之力注入她的魂燈,昏昏沉沉的頭腦稍微清醒一點。
“我知道你這樣會更痛苦,但是你必須將全部心神依附在引魂燈上,保證它不會熄滅?!?p> 鳳黎艱難的點點頭,頸部和尾指的灼熱交錯呼應(yīng)分擔(dān)了她身上撕裂的痛楚,她努力在吸進空間裂縫前發(fā)出聲音,“放手吧。照顧好茗音?!?p> 在她消失后,可怖的空間裂縫也心滿意足的隱匿在空中,獨自去消化獵物。
蒼骨松開手后就直接走到宋茗音身邊,看向血邵衣。
血邵衣低聲說:“宋少主身體無恙,只是傷心過度才暈倒的,等她真正接受了現(xiàn)實就會醒來?!?p> 蒼骨平靜的說:“將宋少主送到宋界主那里,我們繼續(xù)走吧。”
剩下自以為僥幸逃脫的眾人神情各不相同,跟在最后的墨暹看了看蒼骨的臉色,又瞧了眼宋玄意味不明的勾起嘴角;金珠兒臉色煞白還沒緩過神來;藍鈺面無表情的往前走,一副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當(dāng)然似雪就沒有這么淡然了。
“修羅界主,”似雪恨恨的咬著牙,極力壓抑著怒氣說道:“您可否解釋一下,為何要將我?guī)熋媒o離界少主當(dāng)陪葬呢?她之前可是哪里惹到您了?”
蒼骨不帶感情的淡紅眸子轉(zhuǎn)向她,浸滿了鮮血般粘稠的冷意讓她毛骨悚然,“我自然會向道界界主解釋,現(xiàn)在繼續(xù)走?!?p> 似雪雖然怨恨蒼骨無故將汐雨師妹推進空間裂縫,但他明顯的不耐煩還是讓她不敢再多說一句,只得咽下滿腹怨氣跟上眾人。
等到再沒有其他人了,宋玄開口道:“你何必多此一舉,施天再狠也不會讓自己的女兒送死。日后若是出現(xiàn)了意外,恐怕會遷怒于你。”
蒼骨俊美的臉上露出不屑,“哼,對于他來說的意外我不關(guān)心,但若是出現(xiàn)了我的意外,我不會放過他?!?p> 宋玄對于他的敵意沒有任何表示,“提醒你一句,施天跟以前不一樣了?!?p> 蒼骨剛要說什么,突然眼中揚起血紅的塵,溢出眼眶的鮮血落在地燃起團團火焰,更詭異的是附近的草木竟是毫無燒焦的趨勢,好像有某種東西隔離了兩者的接觸。
宋玄顯然早就知道他的狀況,冷淡的看著被血邵衣扶住的蒼骨說:“回去后,我不會多說。施天那的藥雖然治標不治本但足夠你挺到絕世神府開啟了。”
“多謝?!?p> 煉仙會結(jié)束后,離界少主和道界少主雙雙失蹤,道界界主含怒而回,修羅界主也似重傷而歸,太虛界主與其界宋茗音少主不合,宋茗音少主閉關(guān)不出。至于他人,不過是又多了個可供娛樂的談資。
仙域又恢復(fù)了平靜,只是蝶翼尚能掀起一場風(fēng)波,更何況這精心布置的陰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