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火

　　來而不往非禮也。

　　謝嬌娘搖身裹了黑斗篷，顯出身型落在地面上。

　　卓慕顯然是認出了謝嬌娘的，心上大石落地看向謝嬌娘道：“大師?！?p>　　謝嬌娘不曾說話，只是對著卓慕身后的窗外高聲道：“遠客前來，不想是今日這般情狀，如何還不出來一見！”

　　孟煒緩緩穿墻而入，一招手便將越初皎肩頭小鬼招至自己懷中。他一看就是桀驁不馴之人，竟然躬身對謝嬌娘稽首道：“晚輩孟煒，蒲城養(yǎng)鬼人，見過謝嬌主。”

　　他語調緩慢，并未將身邊幾個凡人當作事情，就像是對待什么家居擺設似的，唯獨對著謝嬌娘禮數周全道：“晚輩初來云州市，未曾料想會遇見此地魍魎主，若有冒犯，還望見諒?！?p>　　天地無神，魑魅魍魎橫行，又不像妖有各自族群管護，故而諸地皆有魍魎之主鎮(zhèn)壓百鬼，所謂魍魎之主到處，百鬼隨行屏息無言。這些魍魎主皆是多年修行的大鬼，以州府為地域，各有各的一套路子，互不干涉。

　　謝嬌娘在云州市散漫慣了，好些年頭沒見過人這么鄭重其事的給自己行禮。她站在原地并未避開，緩緩抬手拉下兜帽露出她那張攝人心魄的眉眼，連越初皎都瞬間黯然失色。謝嬌娘淺笑道：“孟先生不必客氣，也稱不上冒犯不冒犯的。只是我在此地還有要事，孟先生不妨給我行個方便？”

　　她態(tài)度好，拿捏的是先禮后兵那一個度。

　　孟煒若是尋常時，也不愿意與謝嬌娘起什么爭執(zhí)，心里也有數像這等魍魎主絕非自己可以匹敵。當他打聽出謝嬌娘的身份的時候就明白為何自己所養(yǎng)小鬼對謝嬌娘會有避讓，更是后悔自己怎么時運不濟成這樣，恐怕是早晨出門沒看黃歷?？墒撬戳艘谎墼匠躔悄?，知道自己所養(yǎng)小鬼正是吸食越初皎生命里的最關鍵時候，若是此時抽身退步只怕元氣大傷，沒準連自己都小命不保。

　　故而他蹙眉道：“嬌主明鑒，晚輩著實……”

　　他一邊琢磨著應當如何向謝嬌娘解釋，也在心中琢磨著是否還有其他的法子能夠應付眼前的場景。這些年他游離在外確實也遇見過幾位魍魎主，俱是喜怒無常之輩，故而更不敢隨意惹怒謝嬌娘。

　　謝嬌娘輕笑一聲，一拂手用一道氣流扶起孟煒。她的力量黑暗又純粹，竟然讓孟煒通體舒適如沐春風。而她本人并未注意到這些，只是對孟煒道：“你操縱所養(yǎng)小鬼吸食凡人精血以助修為……”

　　她說了這一句的時候，便聽得身邊越初皎深吸一口氣起身質問孟煒“你做了什么！”，然謝嬌娘并未理會越初皎的反應，繼續(xù)說道：“這原本不算正道，只是既然這女子心甘情愿求你為她獲利，我便也不會在其中橫加干涉，若是你帶著這女子離去，今日之事也就作罷?！?p>　　孟煒心念一動，若是能不與謝嬌娘產生沖突當然更好，待他正欲開言之時卻聽得越初皎一聲不似人類的嘶吼道：“孟煒，你想做什么！”

　　她的聲音如同實質一般的擴散開來，在沖擊到卓慕的前一刻謝嬌娘上前一步擋在了他面前，望著越初皎原本惑動人間的美人皮相如同風蝕殘墻一般寸寸從她身體上剝落，一切血肉盡都化為灰塵，唯獨剩下原本嶙峋白骨一架和空洞眼眶里勾連粘結的眼珠咕嚕咕嚕的轉動著。

　　她的牙齒咔噠碰撞在一起，白骨亦也有了發(fā)霉的青斑，帶著死亡才會有的腐敗味道道：“孟煒，你害我這般，你還想甩掉我？”

　　她冷冷大笑兩聲，轉過頭盯著站在謝嬌娘身后的卓慕，擺弄著已化為白骨卻不知為何還能夠靈活動作的指骨道：“你為何不愛我，你若是愛我，我怎么會走到這一步？卓慕，都是你害得我！”

　　她身負怨氣化為厲鬼，縱然還未曾修煉只是仗著一口不甘怨氣行兇，可是依舊令卓慕有些恍惚。然而謝嬌娘冷笑一聲，抱臂于前，一開口便是令鬼魂悚然的威壓：“我活了這些年，還不曾見過你這樣的邏輯，難怪你空有一副皮囊落得這般下場，難不成這天下人都要隨你的心意不成？但凡有一點不隨心，便是這天下人的錯誤？“

　　卓慕和孟煒原本就是生魂，并沒有什么感覺，反而是越初皎和那小鬼下意識瑟瑟發(fā)抖起來。越初皎不明白現在自己那種渾身都在劇烈顫抖想要逃離這里的感覺究竟是什么，仍舊嘶啞著掙扎道：“你算是什么東西！”

　　謝嬌娘瞇著眼睛盯著幾乎站立不住的越初皎，縱然越初皎形容更為可怖，謝嬌娘卻儼然叫人不寒而栗。她是從幽冥之中黃泉之下爬出來的美艷厲鬼，披著人皮模樣意圖為禍世人。她輕聲漫語道：“我是什么東西你大可不必知道，反正你這般品行不管是做人還是做鬼，我都不愿意你出現在云州市的地界上。“

　　她似乎說情人呢喃：“你這怨氣深重不甘，隨意傷害他人生命，與我已成因果，便給我用作修行吧?！?p>　　“哈哈哈！”越初皎瘋狂大笑：“你想救誰，卓慕還是樓上的那個賤女人！我指望不上孟煒這個廢人，只能自力更生，我活不成，宋依那個女人也休想！”

　　卓慕似有所覺，驚惶道：“你說什么？”

　　越初皎深深看著滿臉焦急地卓慕，不知為何竟然一顆心冰冷如墜地獄。而她確實早就沒有了心，也墮入地獄無處可逃。她仰頭看向宋依所在的閣樓方向道：“大火焚身，我和她不都是一樣嗎？”

　　謝嬌娘五指凌空一抓，越初皎便被她生生拖曳到面前隨手一團塞入了朱唇之中，而孟煒肅立一旁總是在這一刻修行大傷也依舊保持著緘默。

　　她帶著卓慕幻身出現在別墅不遠處，一回頭便看見熊熊火光從別墅之中如一只猛獸撲咬而出，轉瞬之間纏繞在了別墅四周。卓慕乍逢大變未來得及回過神，見到火光時便躍身撲向別墅，可是狠狠撞在了一層透明的空氣之中。

　　卓慕轉頭對謝嬌娘道：“大師為何如此，大師怎么不救她？”

　　謝嬌娘莞爾道：“你可知宋依的來歷？她前幾日得知你劫難在即，與我用命做了交換，換你平安無恙在此！你救不了她，早就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