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依直到謝嬌娘都已經(jīng)和喬雨定完了拍攝時間和價位的時候，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她像是受了什么打擊似的在謝嬌娘腦海的小黑屋里團成一個團坐在角落，任由外面的光透過投屏在她的臉上落下了斑駁的光影。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讓謝嬌娘都有些不適應(yīng)了她的這種變化。
宋依終于開口，歡快的語氣變得猶豫下來，還帶了一點埋怨：“你為什么不幫幫他？”
每次聽到這一句話，謝嬌娘總會有一種久違的熟悉感。這個時候她才會真切的感覺到自己是一個游離在凡人之外的鬼魂，渾身都是黃泉之下不沾陽光的陰冷，不懂得人類的明知故犯的愚蠢掙扎。
幾十年光陰，哪里要這般拼死拼活？
她隨意把車停在一個不知何處的路邊，漠然道：“卓慕命中有此劫，要度也是他自行度，與我何干？”
宋依辯解道：“可是你知道他遇見了危險啊，你這么厲害，對你只是舉手之勞吧？”
“那也不干我的事，”謝嬌娘坐在已經(jīng)熄火的車?yán)铮粗笠曠R里面的宋依的眼睛，就像是在對自己腦海里的宋依說話似的，一個字一個字咬在唇齒之間道：“你與我之間的交易內(nèi)容早就定好了，現(xiàn)在你說的都是額外要求，我沒有任何義務(wù)去完成。”
“可是！”宋依說了兩個字，看著這雙自己每次都會在鏡子里面看到的自己的眼睛，忽然無比清楚的確認(rèn)這里面住了一個與自己截然不同的靈魂。她是自己偶然之間從一幅畫里面召喚出來的惡鬼，和自己做了交易為自己實現(xiàn)愿望，除此之外任何事情都對她沒有意義。然而宋依想起卓慕肩頭燈火飄搖和糾纏不去的鬼霧，著急道：“會對他有什么影響嗎？”
“我不知道，”謝嬌娘實在道：“他現(xiàn)在看起來只是被影響了精神，可是這種東西絕對不是毫無根由的纏上他，時間一長會發(fā)生什么誰也不會知道?！?p> 宋依愣愣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心里面是什么滋味，只是呆呆坐在地上過了半天才道：“我希望他好好的。”
她說完這句話就像是重新抓到了一個主心骨似的，眼神一亮又重復(fù)了一遍道：“我希望他好好的。”
謝嬌娘隔著車窗看著外面湛藍(lán)的天空，聽著宋依對自己的剖白，然而千年的鬼魂生涯已經(jīng)令她基本遺失了那還是人類的十幾年光陰與感情。人類為何不自量力總要去改變自己或者別人的命數(shù)，就連強大如她也不能擅自改變?nèi)魏稳说拿鼣?shù)。
功過早就在人類轉(zhuǎn)世的那一刻自幽冥帶來，最后又帶回到幽冥之中。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有功德簿的評判，就算是有不同也不能超過誤差的存在概率。
她不知為何忽然脫口而出道：“你還要和我做生意嗎？你還有什么可以給我？”
宋依沒有想到謝嬌娘會這么說，但是一想又確實是謝嬌娘的作風(fēng)，甚至在這一刻她竟然覺得謝嬌娘是對自己心軟了的。宋依恍然之間明白過來，她是沒有生命又一直存在的強大鬼魂，看著無數(shù)世間不平事都任由所有的人類按著生命原本的軌跡義無反顧的朝著他們生命的終點沖過去，無論悲喜都不曾動搖過。
宋依想了想道：“我已經(jīng)給了你三十年氣運，也不會再有什么在你眼中值錢的東西了。唯有余下的這些壽命，你要就拿去吧?！?p> 宋依不知道，在她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金色的連綿糾纏在一起的數(shù)字從她身體之中漂浮出來懸停在謝嬌娘的面前。這是宋依作出的邀約，只要謝嬌娘答應(yīng)下來這些數(shù)字的另一端就會與謝嬌娘相連直到謝嬌娘達(dá)成協(xié)議的一剎那成為謝嬌娘的所有物。
謝嬌娘沉默著看著極具誘惑力的數(shù)字想著這個姑娘大約不知道自己這一生還有多少年華要走。也許等到她白發(fā)蒼蒼的那一天，她早就已經(jīng)忘記自己年輕時候曾經(jīng)不顧一切喜歡過的那個男人。
她不禁道：“你要知道，卓慕生就一副福相，沒有你他也會有驚無險的度過去這個劫難。”
宋依和謝嬌娘用一雙眼睛看著同樣一個場景，最后勉強笑了笑道：“你覺得我是瘋了，對不對？”
謝嬌娘沒有點頭，可是她的表情已經(jīng)說出了她的答案。
宋依虛弱地笑了笑。
在她說出那么一句話的時候，她也能夠清楚的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從她身體里面消失了，或者是脫離出去了。
“你大約不能懂得，我這樣一個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的人，是怎么樣在那個逼仄的出租屋里面堅持著生活下去的。”宋依慢慢垂下頭，重新回歸成那個像是蜷縮在母體之中自我保護的姿態(tài)：“卓慕讓我有了繼續(xù)生活下去的信心，也讓我有了努力工作的勇氣，我相信所有都會一點點變好，和他一起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為了未來努力著。要不是我突發(fā)奇想遇見了你……”
她的聲音慢慢消失了。
謝嬌娘猜測著她要說的話：要不是遇見了自己也許她一生也是這樣度過，不會有更多的癡心妄想。
可貪婪永遠(yuǎn)是人類心底的原罪，從人類脫胎于泥土的伊始就是如此，有了生肉想要火種，有了衣裳又想要遮風(fēng)擋雨的住所。欲望在心底叫囂著更美好的東西，包括看見卓慕的那一瞬間想要把這個美好的自己憧憬的男人變成自己的。
宋依含淚道：“我看見他站在我面前，就是普通人的生活狀態(tài)，就像是我每天一推開家門就能碰見他，而他的眼里只有我一個。我希望他愛我，也希望他好好的。我知道沒有我卓慕也會變得很好，可是我想讓他無風(fēng)無雨無驚無險的度過一生，前路平坦安然無恙。就算我所能做的只有現(xiàn)在眼前的這一點，我也心甘情愿?！?p> 謝嬌娘沉默很久，感受著自己所短暫居住的軀殼因為她原本的主人那堅定的意志而心窩微微發(fā)燙，不自覺地抬起手撫在那一處道：“好，成交。”
宋依破涕為笑：“謝謝，你真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