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突然有枝葉被撥動的簌簌聲。
湫時驚覺回頭。
可身后空無一物,只有幾縷垂落的樹枝,還在輕輕的晃蕩。
這是天界最為尊崇的地方,自然不會有什么邪祟做惡。湫時借著皎潔的月光,扒拉了身后繁盛的枝葉左探右看,安慰自己,勉強平復了心神。
她方回過身,繼續(xù)拖著腮幫面向浩渺的湖泊,還未來得及進入沉思,便感覺到身后倏忽冒出股沉重熾熱的鼻息,近在咫尺,幾乎貼著她的肩胛,似乎是在嗅唾手可得的獵物。
湫時的身軀驀然變得僵硬。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輕緩回頭,迎面便撞上了一個毛絨絨的巨大頭顱,額間一撮瑩潤白毛,恰好是一個“王”字的模樣。
還有一雙銅鈴一般,泛著幽綠色光芒的大眼睛,里面映著她逐漸冷凝僵硬的面孔。
哪里來的大老虎?
湫時寒毛倒豎,瞬息間弓身躍起,身形輕巧矯捷的落到倚湖的一棵巨木上,她穩(wěn)穩(wěn)立在粗壯的枝椏處,白衣如雪,垂眸去打量那巨獸的模樣。
那虎獸極大,四肢粗壯,通體看起來硌手卻格外順滑的琥珀色毛發(fā),眼泛綠光,兇狠的盯緊了湫時。
大概是看著唾手可得的獵物逃脫,所以格外不耐的刨動前肢,冒出沉重的鼻息,弓身朝著樹上的湫時齜牙咧嘴,露出了一排尖銳的利齒,喉嚨里有沙啞威懾的低吼。
湫時蹙眉,哪位仙家的靈獸,居然放到九十九重天來了。得將它擒住,若意外跑到其他地方,不免擾了其他仙家的清凈。
不遠處的樹葉抖擻,有嘩啦的聲音由遠至近,湫時凝神去看,不過片刻,從繁密叢生的木林中,又緩慢的鉆出一頭,與樹下虎獸一般大小的巨大靈獸。
只不過通體雪白,亦齜牙咧嘴的盯緊了樹上的湫時,像看著勢在必得的獵物,它踏著矯健的步伐邁過來,不時噴出沉重的鼻息。
湫時心下一沉。
她揮手虛指,手中便平添了一把古樸沉重的劍柄,有瑩潤通透的亮青光芒,像繞柱而生的藤蔓,自劍柄延伸出來。
把清羽握在手里,湫時穩(wěn)下心來,眸光冷冽的看著樹下蓄勢待發(fā)的兩頭巨大虎獸。那通體琥珀毛發(fā)的虎獸有些急躁,在樹下打了煩躁不安的幾個轉,復而仰頭看湫時,驀然從喉中噴出一聲虎嘯。
咫尺間的樹葉隨著它清亮的嘯聲簌簌抖動。
可樹上那人卻依舊巍然佇立。
那虎獸更加不耐,兇悍的沖向湫時立身的樹木,巨大的虎掌接連拍在樹干上。樹身頓時嘩啦作響,湫時斂眉,如此這般,遲早會被這兇狠的畜牲拍下來。
她輕巧落身,避開底下蹲坐著守株待兔的白虎,向著還奮力拍打著樹干的吊睛虎獸飛身而去,手中的清羽像一道青色電光直逼那靈獸眉心。
她倒不是真要取它們性命,只是想暫時擒住它們,送歸主人,好好教育訓斥一番。
可背后是瞬息飛奔過來的白虎,湫時不愿傷及兩頭巨獸性命,堪堪避過要害,驀然像斷了線的風箏,被撞到面前煙波浩渺的湖水里。
當冰涼刺骨的湖水蔓延至湫時全身時,她立刻為自己這個善意天真的想法而感到后悔。
她猝不及防的落到湖水里,濺起一陣巨大的水花,湫時未來得及反應,驀然吸進去一口,被嗆住卻咳不出,唇畔微啟,便有從有四面八方的湖水灌了進來。
水……
真是她的克星。
實在不妥,湫時驀然想起今夜在地階席位上冷眼于菱薈而說的話。這天界的湖水的確冰涼,不成想菱薈還未泡進去,自己卻要被這兩頭靈獸害死在這里。
她象征性的掙扎了兩下,卻發(fā)現(xiàn)沉的更快了。
睜不開眼睛,只能感覺到身體在下沉,四周是寂靜到令人心寒的漆黑,她心頭彌漫上莫名的恐懼,一時感覺五臟六腑都要擠在了一起。
耳邊突然有重物破水而入的聲音,湫時勉強睜開一道眼縫,便看到了在湖水里旖旎的玄色錦緞,隨著湖水的波動而搖曳,仿若一枝盛綻的花蕊。
那花蕊離她越來越近,慢慢的便到了她面前。
花蕊突然不再是花蕊,而是變成了一張清風明月般的面孔,劍眉星目,薄唇輕抿,尤其是那雙眼睛,深邃如方才她仰頭看到的那漫天星辰。
是她夢中時常出現(xiàn)過的眼睛。
“芷淵……”
是你嗎?
她被湖水泡的有些迷離,眼前一下是盛綻的黑色花蕊,恍惚一過,又變成了芷淵微蹙了眉的擔憂面孔。
大抵是真的要死了,這幻覺竟如此真實。
她勾出抹寡淡的笑來,用盡余力,抬起越發(fā)沉重的手臂,將冰涼的指間落在眼前這張面孔的眉梢眼角,像撫摸一件易碎的珍品。
連觸感都那么真實。
湫時滿足的閉上眼睛,等待沉入湖底的一刻降臨,直到唇上突然有柔軟溫熱的觸感。
有清淡的氣息透過唇齒渡過來,灌入喉間,有片刻清醒,像抓住了唯一一根稻草,湫時下意識的抬起手臂,勾住面前人修長的脖頸,靠的更近,去汲取他身上的溫暖和新鮮的空氣。
感受到忽然貼近的身體和冰涼卻柔軟的唇,祁墨挺直的脊背驀然僵硬。
他緊緊攬住面前人纖細的腰肢往上浮動,任由她一雙素手勾住自己的脖頸。
有源源不斷的冰涼湖水漫過來,湫時發(fā)間原本就頗為松散的木簪落了下來,她一頭鴉青色發(fā)絲在水中綻開。
她望著芷淵的眸光迷離瀲滟,櫻唇點朱,妖異似忘川邊盛綻的曼珠沙華。
“阿時……”
觸目驚心。
……
翌日,湫時掙扎著睜開了眼。
眼前是透過鏤空的雕花窗棱透過來的清透日光,落在因燃了安眠香而青煙繚繞的屋子里,只余下幾縷斑駁的光影。
她身上穿的是帶了棠花清淡氣息的干凈衫衣。
“難道只是一個夢?”她目光遙遙落在窗外初升的和煦日光下,涪陵宮繁盛不羈的樹叢上,一時有些怔然。
唇上似乎還有那溫熱柔軟的觸感。
芷淵……
湫時搖了搖頭,有剎那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