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對于三弟吳若水的落榜,二哥吳若清深有同感。
當年二哥吳若清上高中時沒有考上大學,也是因為沒錢交復習費才放棄復習,正趕上長嶺鎮(zhèn)聯辦中學招考民辦老師,吳若清報名考試,當上一名民辦老師,一個月的工資不到三十塊錢。不過,在鎮(zhèn)上當老師也有好處,離家不遠,能隨時回家?guī)透改父苫睢?p> 迫于生計,二哥沒能圓高考夢,現在三弟有機會,絕不能放棄。聽到父母心疼三百塊錢復習費的事,吳若清特地回到家,對父母說:“這樣吧,我攢的錢也不多,拿出二百塊錢來還行。要是咱家里的錢還有其他用項,我再去同事那邊借點,無論如何都要讓老三考大學。大學畢業(yè)就是當老師,一個月就七八十塊錢,哪像我們民辦老師下力多,才拿二十多塊錢。得考大學,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學費我出?!?p> 看著二兒子的態(tài)度,父母也不好說啥。父母不再支持老三吳若水復習考大學,心疼錢是主要的,同時也擔心老二吳若清有意見。畢竟,當年老二吳若清沒有去復習就是父母不出錢,現在父母怕讓老三去復****心里不平衡。當父母的,不能不考慮這一點。老大吳若山初中沒畢業(yè)就回家務農,已經對老二上高中很大意見。所以,父母必須考慮的更周全一些。
有了老二的支持,父母拿出一百塊錢,同意吳若水再去復習一年。
當別人開始張羅請客恭賀金榜題名時,吳若水揣著三十張大團結的血汗,回到旗山縣第九中學復讀,成為高四學生。
“嚯,人還不少。足見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之提高,三百塊錢,都沒覺著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也有?!鼻浦抨牻粡土曎M的學生,吳若水想樂,可怎么也樂不出。大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
人群中,忽然發(fā)現有個熟悉的身影。“吳皮子,又成同學了!”看著那圓腦瓜,吳若水就認出吳新波,初中的同學。當年初中畢業(yè)吳新波考上省重點中學旗山縣一中,令長嶺聯辦中學的老師和同學好一陣羨慕。看來,即使是省重點,也有考不上的。
“吳一瓢,是你啊,咱現在可是同學的平方。”吳新波也發(fā)現了吳若水。
雖然吳新波在一中,吳若水在九中,倆人還是有些聯系的。在聯中時同學們就喊吳新波為“吳新皮”,后來直接簡化成“吳皮子”,亦有“頑皮”之意。
“怎么,堂堂的一中高足,跑到我們九中蹲點來了?你就不怕明年的高考,老頭子上樹,懸之又懸?”
“唉,別提了,就是來這里,還是托我三大爺的福。你說說,就這九中還嫌我的考分低。要是分數高,不就早上大學去了嗎?”吳新波最大的好處是心寬,玩心不減當年。
“皮子,咱可要好好治一把,來個蝎虎子作揖,露兩手!要不,真對不起這些。”吳若水拍拍吳新波的腦瓜,一揚手中的鈔票。
隨后,又有幾位同學的平方,立方,低頭耷拉角的,在排隊交復習費。
還沒有分班,也不知宿舍在哪里,交完錢的同學都在樹蔭下閑拉。吳若水聊無心緒,“老頭子上樹,懸之又懸。不來勁,沒多大戲可看。學校光知道收錢,哪里還有工夫管咱。我先回家休整休整。皮子,分宿舍時給我搶一張床,位置要好!”
“這個事情小來玩。放心吧,怎么也得把你這一瓢搲滿!”吳新波大手一揮,儼然是九中的老同志了。
看著已經招收到一百多個復習生,竟然比去年多三分之一,并且復習費還漲了,學校領導與暑假加班的老師看著收上來的復習費,這可是真金白銀,比高考取得好成績還高興。畢竟新學期的加班費有著落了。
既然人馬差不多了,新一屆旗山縣第九中學復習班正式開工,一個文科班,兩個理科班。沒有剪彩儀式,也沒有人想到放掛鞭炮慶賀一下。這天氣也很平常,平常得令人心煩。領導心中有數,按往年經驗,開學之后還會陸續(xù)有學生前來報名復習,況且,今年九中考得相當不錯,到時班級肯定不會出現名額空缺的情況。
吳若水同吳新波一道在八班。復習班單獨設立,二層樓,上邊教室,下邊作宿舍。兩個理科復習班占居著一座教學樓,余下的便空著。
班主任,仍是去年的復習班班主任,教語文的肖文忠。他走進教室,把四十多個殘兵敗將打量幾眼,搔了一下頭發(fā),笑著點點頭:“行啊,人都全了,能回來,也不孬。別凈尋思這是孬事。其實,考個中專、??疲厴I(yè)后還得函授本科,麻煩死人。不如跟咱似的,多搭上一年,費點力,吃點苦,考上本科,比他們強,好好干!那個誰,那個誰,別老是耷拉著腦袋,跟低人一等似的。這又怎么著。打起精神來,現在誰考上誰就是好漢,誰管你復習幾年,是吧?明天正式開課,今日先自習著。”
肖文忠轉游兩圈才出去。
“這個老師,倒挺惹人喜的。語文課教得很有創(chuàng)新,很讓人樂意聽。正常課本自己看,沒事的時候就念念報紙雜志,輕快的很,根本不用備課……”
有人在介紹班主任的情況,吳若水懶得聽,肖文忠的教課風格他有耳聞。
吳新波雖然來自一中,但他卻滿不在乎,課上也照樣出去遛風。
因為仍然在暑假里,故此自習課全靠學生自覺,哪能等老師說下課呢。
下午,肖文忠走進教室安排工作:“咱先暫時指派幾名干部吧,以便班內事務。班長由宋姣擔任,衛(wèi)生及勞動事務由吳新波負責。團支部書記是薛麗平,老師來了喊個‘起立’啥的,由唐大通干這個活,我聽你聲音挺洪亮的。等會吳新波把同學們劃分一下小組,方便值日?,F在天熱,一定要把班內衛(wèi)生搞好。今天是星期二,就由二組干。還有什么事可以告訴我或宋姣。自習吧。”
肖文忠習慣地一抬眼,摸了兩把下巴。天熱,老師也不愿意待在教室里,走了。
“喂,宋姣是哪位?女的干班長,英國有個撒切爾娘們,難不成咱這里有個宋切爾?”
“Look,第二桌上南邊那尊,跟男似的,肖文忠的老部下,老同學多稱之‘小秦椒’,這可是辣椒中的極品,辣椒中的戰(zhàn)斗辣椒。當心?!?p> “這么厲害,比鐵娘子還鐵娘子?!?p> “本來她學習挺不錯的,可就是談戀愛耽誤了。要不然,兩年前就考上了。看來魚和熊掌水可兼得。”
“她的相好考上了嗎?我估么著夠嗆吧?!?p> “別提了,人家談戀愛把愛情化成學習的動力,咱這位班長光成全別人,苦了自己。談一個考上一個,她之前談的那倆都考上了。”
“這倒新鮮,你是不是說,今年誰和她談戀愛誰就能考上?”
“今年不知啥情況,反正前兩年是這樣。咋,你有想法?”
“真要是她和誰談戀愛誰考上,咱為啥就不能試試呢?”
“去你的吧,也不看看自己考了多少。哎,這吳新波是哪位?”
“不清楚。咱九中沒有他的信號。怕是外校的。”
“吳新波,跟掐了腚的知了似的,自習老往外溜的那位。高挽褲腿,口吐小曲。我親切地稱他為‘吳皮子’,我的老同學。”吳若水剛小睡了一陣,聽到有人問吳新波,馬上進行解答。
“你是幾中的?”看著同桌不像九中的,吳若水問。
“俺是十三中的?!蓖李H有些怕生。
“十三中在哪兒?真沒聽說過?!眳侨羲鳛榫胖械膹妥x生,大有主人的感覺。
“在槐樹嶺。去年打了筒,今年只考上一個專科。”同桌說,“我叫盧迪霞?!?p> “啥,魯提轄?三拳打死鎮(zhèn)關西的魯提轄?久仰久仰。”吳若水一拱手。
“不是魯提轄,是盧迪霞,彩霞的霞?!北R迪霞趕緊解釋。
“不好意思,把你當成魯達魯智深了。敢情是彩霞滿天飛?!眳侨羲f。
倆人算是認識了。但是吳若水卻發(fā)現,劉武和李洪發(fā)沒來,難不成這倆小子還有其他想法,還是去別的學校復習了。不夠意思,不來母校復習,也不說一聲。
這個時候來學校,根本沒有心思學習。學校把這些復習生趕緊攏過來,也是怕被其他挖走。畢竟除了一中,其他高中的高考升學率全值著復習班。復習生的孬好決定一個學校的知名度,也決定一個學校領導的升遷。
一天的時間,吳若水已同前后左右混熟,前邊范進忠,后邊唐大通,同學的平方盧波濤在其左。還有一位同學,相當文靜。
“那位是誰?”吳若水問同桌。
“叫猴哥,侯一山,我們十三中的。”盧迪霞說,“本來學習不孬,高考前他大哥在家里鬧事,把父親打得住了院,影響猴哥考試,否則,猴哥最差也能考上一個??啤0?,只好再搭上一年了?!?p> “老頭子上樹,懸之又懸。還有這事?”把自己的父親打得住了院,也夠新鮮的。
離高考還早著呢,現在哪有復習的心緒,先把學習涼在一邊,好多同學不太熟,大家便相互認識。
“俺那兒,一年差不多能收一袋子小麥,天一旱就直好干瞪眼,除去考學,別的無出路。就是再復習一年,俺也要考上!俺那里忒落后了,村里的人生怕有誰考上大學?!北R迪霞說起自己的村莊就生厭,就來氣。
“嗯,咱來這里不就是為了考學嗎?使使勁,叫那些人瞧瞧。”吳若水握了握盧迪霞的手。自己村里的人也是一個心態(tài),自己考不上,還生怕別人考上。
“喂,你搗鼓幾年了?”吳新波直接問唐大通。
“你看像搗鼓了幾年的?”這么直接地問,唐大通有些不高興。
“這個事情小來玩,我看看啊,不是兩年就是三年,估計當個三朝元老也差不多。”吳新波不吃這一套,“都老中醫(yī)了,別跟咱來這偏方。老師都說了,大凡到這里來的,不是和尚就是禿子。差別也就是頭上有幾個疤瘌罷了。來都來了,還有啥不好意思的?!?p> 唐大通也笑了:“唉,怪不得人家叫你‘吳皮子’?!?p> 吳若水坐不住,跑到薛麗平跟前坐下。現在薛麗平自己單桌。
“好啊,麗麗,你們這班干部也是連任嗎?”吳若水,“現在成團頭了,以后你可得罩著咱哥們點。”
薛麗平精神頭也不太高,回來復習能像吳新波那樣心態(tài)的不多。老師說的話,每個人心里都明白,但想過這個檻太難了。
“你可別取笑了,誰愿意干這個活。咱是來考學的,當這個差事,只能耽誤學習。你想干,我現在就讓給你?!毖惼秸娴牟幌敫蛇@個活。
“別,我找人算過卦,我沒有當官的命?!眳侨羲s緊擺手,“麗麗,劉武怎么沒來?”
“可能是沒湊夠復習費吧?,F在不交復習費不讓來上學,這次學校要玩牢穩(wěn)的。”薛麗平嘆了口氣,“我這三百塊錢借了三家才湊全,真不容易。”
“老頭子上樹,懸之又懸。麗麗,得給劉武想個辦法,他要是不回來復習,真就成三十八條了?!眳侨羲f。
“你就別操那個閑心了,自己還治不明白前程如何,倒關心起別人來了?!毖惼酱蛞粋€呵欠,就跟上大煙癮似的。
吳若水站起來,很是無聊。
“一瓢,你也回來了?”有人突然在背后拍了吳若水一巴掌。
吳若水一回頭,“咦,爐皮子,你怎么也回來了?”
盧波濤,同學們戲稱“爐皮子”,其父是九中駐地馬莊鎮(zhèn)鎮(zhèn)長。
盧波濤問:“你們能回來,我為什么不能回來?”
吳若水說:“板凳子當柴燒,嚇得床也怕。完了,完了,你一回來,不知哪個女生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