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山地處湘江西岸,是南岳衡山七十二峰的最后一峰,又稱“靈麓峰”,“南岳周圍八百里,回燕為首,岳麓為足”,因此亦稱之為“衡山之足”。此山碧嶂屏開,秀如琢珠,春天滿山蔥綠、杜鵑怒放,夏日蒼松蔽日、幽靜涼爽,秋天楓葉流丹、層林盡染,隆冬則玉樹瓊枝、銀裝素裹,一年四季皆景色宜人。大凡如此名山,要么辟為佛教道場,要么成為修仙圣地,岳麓山則更是兼容并收,佛、道、儒三家并立,歷史上出了不少高僧、名道、大儒,更惹得不少騷人墨客駐足留詩。就佛教而言,入湘的第一座大寺便是此山之上的“麓山寺”,始建于晉初,大詩人杜牧留下“寺門高開洞庭野,殿腳插入赤沙湖”的千古名句。修道之士則可至峰頂云麓宮,本朝成化年間所建,為悟道修仙之洞虛福地。至于講經(jīng)傳道解惑之所,岳麓書院更是大名鼎鼎,書院匾額為宋真宗手書,尤其南宋張軾主講期間,因朱熹來訪,“一時輿馬之眾,飲池水立涸”,成為史上有名的文化盛事。
白鶴泉便在麓山寺之后,參天古樹之下,泉水從石隙中流出,冬夏不涸,清洌甘甜,有“麓山第一芳潤“之稱。相傳古時候常有白鶴飛止石巔,更有好事寺僧砌鶴形井石,刻“白鶴泉“三字于崖上,以此得名。在白鶴泉的南側(cè),山形險峻,前靠絕壁懸崖,中有一斷裂的巨石,兩峰夾峙,形如瓶頸,名為笑啼巖。每當(dāng)山風(fēng)拂過,天地萬物嗖嗖有聲,似喜似悲,若啼若笑,好像是從斷巖中傳出來的一樣。
話說高韌縱馬狂奔離了溈山,趕到岳麓山時天色已黑,也顧不得許多,將馬匹寄放停當(dāng),便一邊嚼些干糧一邊登山,終于趕在天色大黑之前來到了麓山寺門口。只見寺見緊閉,門內(nèi)燈火輝煌,人聲鼎沸,有和尚念經(jīng)聲,有嚎哭叫罵聲,門外卻黑燈瞎火,沒有一個人影,仿佛內(nèi)外兩個世界。高韌心下奇怪,估摸著圣音教眾人應(yīng)當(dāng)未到,是何人如此大膽,在此佛門清凈之地如此喧鬧?猶豫了一下,還是繞開正門,摸黑順著院墻走了一段,見一顆大楓樹緊挨著墻根,便順著樹干輕手輕腳地爬上樹梢,凝神往院內(nèi)看去。
只見寺內(nèi)各處大敞其門,燈火通明,寺中建筑分三進(jìn),中進(jìn)正殿前面的廣場上,上百名老少和尚跌坐于地,在綿長的磬兒、鈸兒、鐃兒節(jié)律中齊聲梵唱。正殿左前方高高樹著一面長幡,上書“啟建十方法界四圣六凡水陸普度大齋勝會功德寶幡”,側(cè)面客堂前則樹著一面明旌,上書“丐幫湘江分舵舵主陳長功之柩”。高韌猛地記起在三鐘山莊時偷聽圣音教之事,當(dāng)時那位茍三娘曾說到,丐幫湘江分舵舵主陳長功已被其秘密除去,看來丐幫正在此地給這位舵主做水陸道場。往客堂門口看去,卻是一大幫乞丐圍坐一處,個個披麻帶孝,正在大聲吵嚷。想起一位熟人,定睛看時,果然找到了陳實華的身影,他一人默默坐在外圍地上,并未參加爭吵。由于離得遠(yuǎn),加之場內(nèi)各種聲音混雜,高韌聽不清丐幫眾人在吵些什么,只隱隱約約聽到“舵主”、“報仇”等字樣。
高韌看了一陣,一番思索之后,心中有了計較。他在樹上縱身而下,并不隱瞞行蹤,大步走到寺院山門前,扣響了門環(huán),見無人應(yīng)答,干脆大聲喊起門來。喊了七八聲,終于一個中年和尚將寺門開了一道縫,問道:
“不知施主深夜敲門,有何貴干?”
高韌見這和尚似曾相識,一下子卻想不起來,也不去細(xì)究,說道:
“禪師有理了。我在岳麓山游玩,不想留連忘返之際錯過了宿頭,特來貴寺借住一宿,望禪師成全則個。”
和尚皺眉道:
“施主不見我寺正做水陸道場么?只恐多有不便,施主還是另投別處吧。”
高韌伸手擋住寺門,道:
“貴寺在做法界圣凡水陸普度大齋盛會么?我聽聞此法會凡是四圣六凡一切眾生,普遍供養(yǎng),不知這四圣六凡都是哪些圣哪些凡?”
和尚見高韌語帶機(jī)鋒,是個識得道的,只得耐著性子正容答道:
“阿彌陀佛,施主所言極是,至于四圣六凡者,四圣即佛、菩薩、緣覺、聲聞,六凡是天、人、阿修羅、餓鬼、畜生、地獄?!?p> 高韌又道:
“既是如此,法會似不宜拒人于門外吧?我聽說此法會功德無量,能使未發(fā)菩提心者發(fā)菩提心,未脫苦輪者得不退轉(zhuǎn),未成佛道者得成佛道。我既巧遇法會,得此機(jī)緣,焉可錯過?”
和尚合什答道: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聞施主之言,方知施主乃佛門有緣之人,貧僧陪罪了。實不相瞞,本寺今日這水陸大會之所以關(guān)門作法,乃是因為這位逝者甚是特殊,其人本為丐幫本地之主,更兼并非壽寢,卻是為人所害?,F(xiàn)如今丐幫湘江分舵眾多好漢在此,吩咐寺中不可接納其他善男信女,本寺無奈,才出如此下策的。出家人慈悲為懷,就算平時亦當(dāng)灑掃留客的,而今拒客于門外實乃情非得己,還請施主見諒?!?p> 高韌微微一笑,道:
“原來如此,禪師早早言明即可,我豈會介意!不過既是丐幫湘江分舵之主仙逝,在下亦一江湖人士,自當(dāng)前去吊唁一番。”
和尚道:
“不是貧僧為難施主,實在是丐幫好漢不許放外人進(jìn)入,吊唁亦需到法事最后一日方可。施主在那湘江分舵是否有熟識之人?如此一來,貧僧前去通報,或許可行,如若不然,便請施主三日后再來?!?p> “丐幫湘江分舵有一位陳實華長老與我是舊識,就煩請禪師向他通報一聲,看能否容我入內(nèi)吧?!?p> 和尚道:
“施主原來是陳長老的朋友,那就好說了。請稍等片刻,我這就去通報?!?p> 不一會,門再次打開,只見陳實華一身孝服,跟在那和尚身后,一眼看見高韌,略展愁顏道:
“原來是高韌高兄弟!快快請進(jìn)!”
高韌抱拳道:
“印石灣一別,多日不見,不意陳兄幫中舵主遇此不幸,還請陳兄節(jié)哀。我是恰逢其事,煩陳兄帶路,也去祭拜一番罷?!?p> 陳實華客氣了幾句,帶著高韌往客堂走去。那和尚聽到高韌之名時似乎一驚,立時撇了他一眼,此后便重新關(guān)上門走向正殿。高韌瞧著他背影,見他蹣跚行汲、不良于行,腦袋中靈光一閃,想起自己和吳正堂在密印寺第一晚吃飯時的情景,記起他便是當(dāng)時給意空報信的那個跛腳和尚。兩人只見過一面,話都沒有說過一句,要不是他這跛腳的特征,還真想不起他是誰來。這和尚不知有沒有認(rèn)出自己,從表情動作看,剛才聽到自己名字時似乎是已經(jīng)認(rèn)出。這人什么時候跑到麓山寺來了?所為何事?高韌一邊思考,一邊敷衍著和陳實華說話,一會兒就來到了群丐之處,陳實華領(lǐng)著他從側(cè)面繞過,到了殿內(nèi)停靈之處。
高韌瞻仰了遺容,在靈前點(diǎn)了三根香,燒了一摞紙,跪下磕了三個頭,早有家屬在旁答謝、將他扶起。高韌拉著陳實華走到一邊,壓低聲音道:
“陳兄,貴舵主之死實非壽寢,我也聽說了。按說貴幫之事,我等外人不應(yīng)參與。只是我這里有一個消息,與舵主之死可能有些關(guān)系,我覺得還是告訴陳兄為好?!?p> 陳實華又驚又喜,道:
“真的么?舵主遭人伏擊,全舵上下正在遍查兇手,高兄真有消息么?高兄是我信得過的人,待我將你引見給舵中各位兄弟,再請高兄向眾兄弟明言,可好?”
高韌沉吟道:
“陳兄,恕我直言,江湖上有傳言貴幫良莠不齊,我剛才進(jìn)入客堂時,見那些人爭吵得很是激烈,隱約是在討論分舵主之位,如此看來┅┅我看我就告訴陳兄你一人吧,如何處置,你自己定好了。”
陳實華嘆了口氣,道:
“唉,正如你所說,丐幫弟子良莠不齊也是有的,但丐幫上下對于‘俠義’二字,還是看得很重的,高兄盡可放心。我在高兄面前沒什么好隱瞞的,他們正在爭論之事,確實跟分舵主之位有關(guān),卻是總舵派了人過來,要安排其他分舵的人來這兒擔(dān)當(dāng)此任,舵里兄弟便有些不服而已,這也不是什么自傷兄弟義氣的事,你說對吧。”
高韌道:
“哦?那你們分舵弟兄是想推誰當(dāng)舵主呢?”
陳實華道:
“如果分舵弟兄做得了主,多半要推選的便是本人了。唉,我也不好說什么,要是總舵不認(rèn)我,我就算爭到了這個分舵主又有何用?現(xiàn)在總舵有些做法,嘿嘿,算了,這分舵主之位就隨他吧。不過陳舵主之死,不管誰來當(dāng)這個新舵主,總得有個說法才行,如此方不負(fù)我丐幫數(shù)百年聞名江湖的‘俠義’二字。”
高韌暗自思量,自己正愁與圣音教作對力量不足,何不爭取丐幫之力?只要丐幫知道分舵主陳長功是被圣音教所害,兩者勢必成為死仇,而且丐幫樹大根深,幫眾遍布五湖四海,若能勸得官府和丐幫聯(lián)手,白道黑道相偕出擊,鏟除圣音教便大有勝算。要說陳實華其人,自己對他了解雖然不深,但從印石灣一役來看,至少不是大奸大惡之徒,可引為自己行走江湖的一個朋友。想到這里,高韌眉毛一揚(yáng),更加壓低了聲音,道:
“陳兄,高某有一計,可助你既報得陳故舵主之仇,又穩(wěn)奪湘江分舵主之位,可愿聽兄弟一言?”
陳實華全身一震,道:
“是么?高兄請講,陳某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