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韌不大喜歡他師兄。
師兄的長相很一般,說他長得丑,大家也不會有意見。師兄個子也不高,身體也不壯,放到人群當中,除了丑一點,其他一點都不起眼。
但高韌不是因為這些不喜歡他師兄。其實他一開始不是這樣的,畢竟是小孩,相比其他年齡段的人來說,小孩當然更喜歡找小孩玩,尤其最喜歡比自己大上四五歲的孩子。所以高韌一開始是每天粘著他這個師兄到處跑的,希望師兄陪他玩、陪他瘋,那時候他是真的喜歡師兄的,雖然他自己還小,不一定記得,但別人都看得到。而小時候的高韌也是很可愛的,長相清秀,機靈活潑,頑皮而不胡鬧,無憂學園里大家都喜歡他。
然而師兄竟然不喜歡陪他玩,也不喜歡帶他搞學習,干什么都不想帶他。
竟然是師兄的名字,師兄姓“竟”,名字就叫“然”。
其實竟然并不是不喜歡高韌,但他就是這樣的性格,年紀小小,看上去就特別冷峻,難得看到他的笑臉。枯榮和尚和頑醫(yī)曾經(jīng)打過一個賭,說要是頑醫(yī)能夠逗笑竟然,他就幫頑醫(yī)試一個月藥,試著當一個月神農(nóng);如果做不到,頑醫(yī)就到那上梯陪他睡一個月覺,聽他講經(jīng)傳道。結(jié)果是,枯榮讓了步,頑醫(yī)不用睡在上面,但也扎扎實實在上梯的大青石上聽了一個月的經(jīng),期間用棉花塞住耳朵。
雖然看上去很冷,竟然卻每天都很熱,他一天到晚穿一身黑色勁裝,而全身幾乎天天都是汗水,熱汗。汗是練劍練的,竟然每天感興趣的事就是練劍,對那些小孩子感興趣的、甚至大人感興趣的一切事情,除了與劍有關(guān)的,他統(tǒng)統(tǒng)沒興趣。
所以竟然與別人不同,他很忙,每天都很忙,忙著練劍。
其實竟然還是挺喜歡高韌的。據(jù)說人們看到他臉上也露出過笑容,不多,十多年來一共看到過三四次。這幾次微笑,雖然在他臉上停留的時間并不長,據(jù)看到的人講,那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誠的笑,因為竟然自己似乎沒有意識到他自己笑了。而這幾次笑容,都是在他罕見的偶爾放松下來的時候,看著高韌如同猴子般上跳下竄時悄悄綻放的。然而只要高韌纏上他,他馬上就變了臉,來得及的話轉(zhuǎn)身就走,來不及的話竭力擺脫,有兩次甚至還紅了臉、發(fā)了脾氣。當然,對小孩子亂發(fā)脾氣也不行,所以大多數(shù)時候一旦被纏住,嘴里就狠狠地念叨:“七歲八歲狗都嫌!”附帶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與高韌的嬉鬧形成鮮明的對比。
久而久之,隨著竟然漸漸長大,為了躲避高韌對他的“騷擾”,竟然一個人住到了別處,師父沒什么事的話,干脆都不回來了。久而久之,高韌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對這個師兄就不怎么感冒了,不是師父吩咐就沒去找過他,見了面也就兩三句話,簡直形同陌路了。這回要不是師父提醒,出谷之前都差點忘了還有這個師兄了。
~
天還沒亮好,高韌就起床了。想起今天就要出谷,想起自己那腦海中毫無印象的父母,一夜又是興奮、又是傷感,半夢半醒地在床上翻滾,還不如早點起來。師兄好找,這會肯定在練劍了,練劍的地方也好找,這段時間都在石塔旁邊的“飛流”。
所謂“飛流”,這名字是竟然自己起的,他用劍尖在石頭上刻上了這兩個字。所謂“飛流”者,就是山頂上流下來的一段溪流,在此處形成一個小具規(guī)模的瀑布,瀑布落到山澗的一片石地,浪花反彈激射,周圍的樹木紛紛點頭搖曳,是一個令人流連忘返的美景之地。
此刻正是朝陽初升之際,在白色古塔之旁,在高山飛流之下,一玄衣少年縱橫揮劍,那塔、那水、那人、那劍,動的靜的,都隱隱抹上了一抹金色,靈動中透出一絲神圣。高韌遠遠看到這番場景,不禁呆住了。
也不施展輕功,高韌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走到跟前,師兄練劍正酣,對他恍若未見,他也就不吭聲,專心欣賞這美景前的師兄舞劍。
那飛流而下的溪水,轟然沖蕩到山腰這片澗石之上,便破碎四散彈射而起,大大小小的水珠飛躍起數(shù)尺之高,再不服氣地弧落于地,之后服服貼貼順著山澗繼續(xù)往山下流去。只見竟然手中長劍或如金鐘一動不動,或如迅雷急刺而出,每刺出一劍,便正正擊穿一顆彈起的水珠,穩(wěn)穩(wěn)地劈成兩半,而后劍勢如靈蛇之舌倏忽而回,絕不會碰到另一顆水珠,更不會碰到周圍的草木、澗石。竟然立于澗旁一塊孤石之上,這石頭也就剛好容得下兩只腳,只見他身子隨著出劍回劍搖擺不定,雙腳卻如生了根一般不動半步。
“好劍法!”
高韌看得入了神,一聲贊嘆脫口而出。師兄仍舊沒有理會,繼續(xù)練了一晌,才收劍躍起,站到小路上。
“師父有事?”
“是的。有一個叫燕一針的刺客,前天晚上來行刺,被師父識破給嚇跑了。師父叫你回去,應(yīng)該是想要你去查查底細,為什么要來刺殺,是什么人指使的?!?p> “知道了。一會就來?!?p> 師兄說完,看了一眼高韌,看他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馬上要扭轉(zhuǎn)過去的身軀又轉(zhuǎn)了回來,眼光中充滿疑問。
“我要出谷去了。師父說我要去江湖上歷練一下,同時看能不能找到我親生父母的消息。”
“哦。”
竟然仍舊看著高韌,目光中似乎露出一點眷戀,一時也沒有說話。高韌也想不出要說什么話,呆了一呆,一邊轉(zhuǎn)身一邊說道:“師兄再見!”
“你等等!”
竟然跨前一步,拉住了高韌的手,說道:“你跟我來!”
兩人來到飛流之旁,竟然說道:“我在此悟劍練劍三年多,得三招劍法,今天傳授給你。這三招的名字我也想好了,分別是:飛流直下、百折千回、點珠破玉。你看好了。”
太陽漸漸升高,練劍的兩個人卻渾然不覺。一個本來就是劍癡,一拿起劍就四大皆空,一個初學劍法,雖然所學劍法未免過于高深精妙,偏又悟性奇高,于是一個教得如琢如磨,一個學得如醉如癡,除了手中的劍、眼前的水、周邊的草木澗石,完全忘了其他一切。
竟然沒有說太多話,他的教學是以示范、糾正動作為主的,即便如此,這天恐怕也是他說話最多的一天了。高韌卻是問個不停,以前所學所想與今天體會的心法招式碰撞,一堆的問題,解決一個又來一個。直到突然傳來的“咕咕”、“咕咕”之聲才打破了兩人的迷境:兩人的肚子都抗議了。畢竟兩人都還沒吃飯,太陽卻已經(jīng)直奔西山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竟然收起劍,看著高韌,聽著兩個人肚子里爭先恐后此起彼伏的抗議之聲,忍不住大笑起來。高韌扔了手中剛削就的木劍,看著竟然,也笑得站立不穩(wěn),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只差沒有打滾了。
“走,回去一起做晚飯去!這套劍法,我叫他‘飛流三式’,以后你自己多多練習。在實戰(zhàn)中練習更好,我也正要去會會江湖好漢,看看這套劍法的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