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一樣的雪花紛飛狂舞不休,嚴寒凝固了后宮。
皇后的玉坤宮就在敬靈帝所居之萬壽宮后面,是后宮最繁華熱鬧的所在,可如今比起西苑那小小的空蟬院卻冷清得可怕。
皇后鳳儀金冠,身披茜素紅長袍,長眉入鬢,暗紅色的唇,端莊肅厲。
正堂穩(wěn)坐,可她卻目光滯澀。雙手握著暖爐,默默地坐著,愣著,神往它處飄去。
原本這個時辰,是眾嬪妃應(yīng)該來向皇后請安的時辰,可是,玉坤宮卻空無一人,大門敞開著,可就是無人進來。玉坤宮中的宮女們?yōu)榍皝碚埌驳母鲗m嬪妃準備的熱茶煮沸,放涼,又煮沸,放涼,循環(huán)往復(fù)著。
“娘娘……”如燕輕聲呼了皇后一聲,皇后緩過神來。
幸虧宮女如燕及時喚醒了皇后,讓她松開手中的暖爐,皇后緩過神來,只覺得雙手微微有幾分痛,展開手心一瞧,都有幾分紅腫了,卻也不掛在心上,她側(cè)過頭去問了一句:“如燕,什么時辰了?”
如燕轉(zhuǎn)頭看了殿中的沙漏,如實告知皇后,皇后聽后面容中卻顯露出憂傷——眾妃拜見皇后的時辰早已過了,卻無人敢跨入玉坤宮半步。
皇后緊握雙手,凄惶地問:“貴妃怎么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如燕沒有過多的思慮,立即回話寬慰皇后道:“娘娘,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p> 皇后點頭,認可她的說法,可她懸著的心依舊放不下來。
她數(shù)著遠處落下的雪花,數(shù)著數(shù)著,大雪之中,一個模糊不清的擎著傘的人朝著她走來,進入她的宮中。
“姐姐開著門怎么也不將繡簾放下來,雪都叫風(fēng)吹到屋里來了,小心著涼?!钡洛嬷鴤銇恚种副粌龅猛t,給皇后請安行禮之后,便一個勁兒地呵氣兒搓手。
“你來了,快坐下來歇著吧,難為你還敢來?!被屎笳f著,如燕便給德妃奉上熱茶。
“姐姐別著急,太醫(yī)院的人都在空蟬院,不會有事的?!钡洛鷮捨炕屎蟮馈?p> “但愿吧?!被屎髧@了一聲。
德妃追問:“姐姐,你說甄家不會有事吧?”
皇后搖頭,壓低聲音:“甄海相害忠良,勾結(jié)外族,這件事已經(jīng)定下來了,甄家滿門抄斬,皇上也批了?!?p> “既然如此,那貴妃和她的孩子……”話音到此,皇后打斷了德妃的詢問:“這不關(guān)你的事,不知道是你的福分。”
德妃沉默了。
屋里安靜下來,二人聽著屋外掠過的北風(fēng),德妃不敢言語,雙手握住茶杯取暖。
“她們怎么不來?”皇后發(fā)問,打破僵局。
“都在岸上觀船翻,看這一局是誰贏?誰贏她們?nèi)グ菀娬l,都不想得罪皇上?!钡洛馈?p> 皇后側(cè)目打量著德妃,問:“你不怕得罪皇上嗎?”
德妃笑了笑,不屑地笑了笑:“我可得罪不著他,皇上都不拿正眼看我一下,會記得我嗎?我這個封號,這個位份,還是你給我從皇上那要來的,我就跟著姐姐走。”
“就不怕跟錯人了?”皇后問。
“錯了又如何?”
“萬一,皇上要廢了本宮,你可該如何自處?”皇后隨口問道。
德妃搖頭:“我不去想這些,那年我母族不敬皇上不愿向大榮稱臣下跪,他想殺了我,是姐姐護的我。你在宮里好好的,那我就陪著你,你要是被冤枉,那我把您的兩個孩子拉扯大,讓他們給你洗冤?!?p> 皇后長舒一口氣,微笑看著德妃。
“患難見真情呀……你就不擔心,貴妃是本宮害的嗎?”
“我相信姐姐的為人,再說,要是您有心害她,也不會選在這時候?眼看著甄家就要倒了何必多此一舉?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
皇后莞爾一笑,道:“真不該教你讀書,越發(fā)聰明,瞞不住你了?!?p> “只是姐姐怎么這樣糊涂呢?給她送吃食?昨天聽說的時候,我還在想,姐姐平時最是謹慎小心,怎會犯這種錯?是不是有人借你的名給她送東西,問來問去,都說是姐姐,真是想不明白?!?p> “這不過是本宮的一絲不甘心,就想看,皇上的心更偏袒誰一些?!?p> “皇上心里怎么樣想的,姐姐不知嗎?這不是他想袒護誰,是他在忌憚你?!钡洛毖圆恢M。
皇后低下頭,溫婉笑道:“本宮可不聽這些難聽的真話,就把他的忌憚當作偏袒吧,就算是謊言,本宮也心甘情愿拿來騙騙自己。宮里日子苦,事事如你一樣較真兒,便沒意思了?!?p> 德妃起身上前,輕輕扶起皇后擔在桌上的手,掀開衣袖,只見她手背紅腫了一塊,問:“姐姐,你有趙家做靠山,有太子,有長公主,貴為皇后,何必與嬪妃一般在乎恩寵呢?”
就在昨天皇后去了萬壽宮,求見皇帝??苫实蹖λ膽B(tài)度異常冷漠,看都不看她一眼,皇后給他奉上熱粥,皇上大手一揮,將滾粥打翻,燙到皇后的手背。這件事今兒一早傳的各宮皆知?;噬霞蓱劵屎蟮哪缸?,對皇后相敬如賓。昨天本想著,甄貴妃若是出事香消玉殞,將來這后宮,也就全以皇后馬首是瞻,卻在萬壽宮里地鬧了這么一出。眾嬪妃一時也拿不準主意,是站皇后一邊,還是另起爐灶?
“自十六歲冊封為皇后,和他做了十二年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皇上也是這個心思嗎?”德妃問。
皇后只作搖頭,沒有回答。
“姐姐,你都知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你就不該扣下您的弟弟去要挾趙家撤軍。”
皇后一怔,木訥地望著德妃,瞪大雙眼。
“你,你是怎么知道世祖在玉坤宮里?”
“知道外頭鬧得厲害,我害怕就來找你了,快到玉坤宮時看見趙大人先一步進了玉坤宮,看他穿著太監(jiān)的衣裳,想來也是不愿意叫人認出他來,便裝作沒看見。也沒有進玉坤宮來,等了許久也不見他出來,后來,我等不了就進來了。卻只看見你,問你做些什么,你只說是午休,我問有沒有人來過,你說除了我就沒人來。等天黑了,偏殿平時是黑著的,那天亮著燈,門口上著鎖,我就猜出來了?!?p> “你對旁人說起過嗎?”皇后緊張,身子微微前屈。
“我怎敢呢?要是叫皇上知道當時趙大人在宮里,可不拿著他去換甄海的命嗎?趙家只有趙大人這么一個子嗣,你們榮人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萬一雙方對峙,他出了事,您有何顏面去面對趙家?”
皇后語塞,只低頭喝茶,將目光轉(zhuǎn)向刻漏,算了算時辰,靜默地等待著空蟬院那頭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