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慶演出結(jié)束了，趙素欣領(lǐng)著小胡安要走，可哪走得了呀，多少人都涌過來想看看這位“小武術(shù)明星”。
趙素欣怕擠著孩子，只得把他抱起來。
這時，人群中擠過來一位身材高大的外國人，見趙素欣抱著小胡安很吃力，便示意自己幫她抱胡安。
交大校園里一直有不少外國學(xué)生和學(xué)者模樣的人，趙素欣對他們倒是不覺得有多新鮮。但她從來沒跟他們打過交道。
在這個亂哄哄的場面，突然過來了一位陌生的“老外”，要幫她抱孩子，這讓她的確有些不知所措。
不過當她覺得確實難以招架的時候，她還是把胡安遞到了這位從未謀面又有點奇怪的外國男子手持中。
這一瞬，趙素欣又產(chǎn)生了強烈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當然，那種感覺只是一閃而過，在當時那種紛亂的環(huán)境里，也由不得她多想。
這會兒，讓我們看看小胡安心里是怎么活動的吧。
媽媽領(lǐng)著他的時候，他只覺得周圍大人的腿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地圍上來，甚至讓他有些呼吸不暢了。
媽媽把他抱起來，視線一下子開闊了許多，空氣也不那么憋了，但他感覺媽媽并不是站得很穩(wěn)，一次次似乎要摔倒的樣子。
這讓他有些緊張。
忽然，他感到媽媽在把他遞向另一雙手，那雙手很大，很有力，但那種陌生感還是讓胡安感覺很不安。
那雙手接牢他，他立刻覺得穩(wěn)定了許多，接下來，他被高高舉起，所有的大人都在他俯視之下了。
小胡安看見了圍在四周的人們那熱切的神情，也看見了媽媽有些興奮又有些緊張的面孔，他還看見了舉著自己的那個人，媽呀，怎么是個棕頭發(fā)、藍眼睛，高高帥帥的外國人？
這是費爾南多第一次見到趙素欣和小胡安的場景。
他當時三十多歲，是來交大研修鐵路運輸?shù)脑L問學(xué)者。
研修專業(yè)之余，他迷上了中國武術(shù)，經(jīng)常在校園里跟著比劃。
校慶活動，他也來湊個熱鬧。對于別的節(jié)目，他都無所謂，但一看到小胡安的武術(shù)表演，他的眼睛立刻亮了。
演出一結(jié)束，他也像一名粉絲一樣，擠過去想看看那位小武師的尊容。
湊近了，他看到小武師年輕漂亮的媽媽，正吃力地抱著他，擠在人堆里。
他本能地上前要替年輕媽媽抱孩子，幾番疑慮之后，被擠得筋疲力盡的年輕媽媽，不得不向他交出了手中的孩子。
熱鬧一過，大家四散而去。
趙素欣頭發(fā)都被汗溻濕了，衣服也被擠皺了。再看這位外國“老師”，滿臉是汗，西服上凈是腳踩的印跡，顯然，這些都是胡安的“杰作”。
只有小胡安，因為被高高舉起，什么也沒影響到，除了開始時稍有些緊張外，其余的就只有爽了。
趙素欣向面前的這位費爾南多道了謝，費爾南多則從兜里掏出相機，給小胡安擺拍了幾個造型，然后雙方就揮手道別，連聯(lián)系方式也沒留。
這件事本來就這么過去了，趙素欣沒再多想它。
突然有一天，快下班的時候，外出上廁所的工友回工位，順嘴說外面來了個老外，不知來干嘛的。
大家聽了，誰也沒往心里去，畢竟在交大校園見到老外，是太平常不過的事，沒人覺得有多稀罕。只不過印刷廠這邊，從來沒來過老外罷了。
過了一會兒，調(diào)度員進來了，拿著一件活，說是一位訪問學(xué)者的研究報告，在印制方面有一些特殊要求，并且不能出一點差錯。當然又得加班了。
這會兒趙素欣和她的組員——對了，她因為工作出色，已經(jīng)當上了組長——手里正忙著一個大活，因此調(diào)度員把活給了另外一個組。
另外那個組干完這位老外的活，已經(jīng)挺晚了。趙素欣這邊還沒有完活。
印好的研究報告十分精致，整齊地放在貨架上。
干完手頭的活，趙素欣出去方便，路過貨架時，隨手翻看了一下，突然一個別字跳入她的眼簾。
她拿不太準，又回到工位取出字典查，查的結(jié)果確認了她的判斷。
她干脆抄過一份研究報告，細細地看，發(fā)現(xiàn)同樣的問題又在另外兩頁出現(xiàn)。
打電話找同事來，好像不大可能了。那個時候，誰也沒手機，別說手機，就連家里有電話的，也沒多少。
除非大晚上的騎自行車去找。
趙素欣正琢磨著呢，聽得外面有腳步聲，抬頭一看，竟是上次校慶演出時，幫自己抱小胡安的那個外國人。
他是來取他的研究報告的，明天一早，他要坐飛機去上海參加一個學(xué)術(shù)研討會。
趙素欣告訴他，自己發(fā)現(xiàn)了打好的稿件上有問題，并把錯指給了他。
她想，如果對方說無所謂，那也就沒事了，她正好可以完活回家。小胡安還自己在家呆著呢，也不知睡沒睡。
這位瀟灑睿智的外國人，也就是費爾南多，看明白趙素欣指出的錯處后，堅定地表示，要改過來。
再找同事顯然很不方便了，趙素欣決定自己來印。
不過，開工之前，她向費爾南多提了個小小的要求：她要先回家看一眼孩子。
費爾南多一聽到孩子，忙問：“就是那個小武術(shù)師嗎？”
趙素欣點點頭。
“如果遠的話，我可以騎自行車帶你過去。我的自行車就在外面?！辟M爾南多熱情地說。
遠倒真不算遠，只是路上有些偏僻，白天走一點問題也沒有，這深更半夜的，她還是有些犯怵的，何況，這一晚上還得走三回哩。
這會兒再來假客氣，就是跟自己過不去了。
趙素欣于是答應(yīng)下來。
她現(xiàn)在也特別迫切地想知道，胡安自己一個人在家，這么晚了究竟在干什么，到底睡沒睡。
騎自行車不到五分鐘時間，就到了趙素欣和胡安的家。
費爾南多腳蹬地，停住自行車，趙素欣輕快地跳下來，也沒顧上跟費爾南多說什么，就三步并作兩步地向門口奔去。
一進屋，臺燈還開著，小胡安歪在床上，已經(jīng)沉沉睡去，衣褲和襪子都沒脫。
趙素欣的心這才放下了，她匆匆?guī)秃裁撓乱卵潱撓乱m子，給他蓋了條毛巾被，然后躡手躡腳地出了門。
在返回印刷廠的路上，費爾南多問趙素欣：“孩子那么小，怎么放心把他一個人放在家里，多危險?！?p> 趙素欣說：“沒辦法，我一個人，照顧不過來，只能這樣?！?p> 費爾南多又問：“問個不該問的個人問題，那您先生是經(jīng)常不在家嗎？”
趙素欣頓了頓，說：“他出生的時候，他爸爸就不在我們身邊。他在東北，我們沒有生活在一起。”
她知道眼前的這個老外，跟自己身邊的同事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便沒跟他打馬虎眼?！?p> “那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你跟孩子的爸爸已經(jīng)離婚了？”費爾南多問得很執(zhí)著。
“不是，我們根本就沒有結(jié)婚，懷上孩子純屬一次意外。我們曾經(jīng)相愛過，后來因為一些情況，分手了?！庇腥寺犓齼A訴，讓趙素欣感覺從未有過的暢快。
費爾南多似乎明白了：“感謝你的信任，講了這么多關(guān)于自己的事。你很不容易?！?p> 那晚加班，平時話并不多的趙素欣，跟費爾南多講了許多許多，就仿佛他是自己交往已久的老朋友。
平時，她要察言觀色，包括要說的每一句話，都要仔細掂量，生怕惹出事端。經(jīng)常，有些話思量再三說出去了，又后悔和緊張，擔心別人聽了會有想法。她尤其怕的，是被人家在背后莫名其妙地偷偷議論。
這個跟自己完全沒有任何瓜葛的訪問學(xué)者，要不了多久就要回國的老費——他讓她這樣叫他，仿佛有一種奇特的魔力，讓她愿意把自己的經(jīng)歷、想法和煩惱，統(tǒng)統(tǒng)都講給他聽。
其實，也未必是因為什么魔力，而更多是緣于倆人的完全不相干，沒有任何利害沖突，而且預(yù)計未來也不會再見到，因此，趙素欣不用設(shè)防，無須擔心，更沒必要過于謹慎。
再者，她心里積攢的話太多了，需要宣泄，卻一直沒人可以傾訴。
王振武師傅借著教胡安武術(shù)，有時跟她聊幾句，但她無法放下戒心，更無法敞開心扉。
況且，從骨子里，她覺得自己跟王師傅還不是一類人。
她還不得不提防，她跟王師傅聊天時，工友們有意無意投來的異樣眼神。
跟老費這兒，完全不存在這些問題。他聽得很專注，回應(yīng)也很得體和到位，讓趙素欣感到十分舒服。
從費爾南多這邊，當他頭一次在學(xué)校禮堂見到抱著胡安的趙素欣時，只是覺得她有非凡的氣質(zhì)和脫俗的相貌，是個有吸引力的中國女性。當趙素欣指出他研究報告中的錯誤，并答應(yīng)為他重新印刷時，他對她的為人增加了敬重。而當他得知，她自己獨自養(yǎng)育兒子胡安時，他已經(jīng)隱約感覺自己可能已經(jīng)愛上她了。當她那晚跟他談了她的身世，談了她曾經(jīng)的愛情，談了她來BJ的離奇經(jīng)歷，以及關(guān)于她自己的各種有趣或并不那么有趣的故事時，他確定他徹底愛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