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元亨急匆匆趕到府門外,就瞧見一個衣衫單薄的年輕和尚領著個蓬頭垢面的中年男子站在外頭。門房起初一聽來人是羊角山伏虎廟的僧人,便聯(lián)想到前些日子長公子遭人重傷,就是傳說有神仙潛修的羊角山伏虎廟高僧救回來的,再不敢怠慢,連忙通報管事。外頭風雪交加,門房請二人進府稍候,卻被年輕和尚婉拒,執(zhí)意再頂著風雪在門外等候。
這說下便下的鵝毛大雪已在兩人身上薄薄的堆積了一層,那個邋遢中年人還好些,有厚實的棉衣緊裹著,相比較而言,年輕和尚就凄涼了許多,環(huán)抱著身子抖動如篩糠,面色發(fā)紫,單薄的僧衣哪里擋得起這刺骨寒風,手腳都凍僵了,只是看見從府中走出的段元亨時,表情輕松了許多,帶著一絲笑意。
小和尚心頭一松,看來師叔所說的“福氣”多半是不假了,這位公子相貌氣質出眾,那日在廟中又無意被他撞見提著酒肉,所以印象極深,不出所料師叔的酒肉錢就是出自這位公子的手筆,想來是有些淵源的舊識,否則師叔也不會讓他來此“投靠”,小和尚可不知其中的救命之恩。
段元亨親自帶著兩人來到一處閑置的居院,房間地下設有地龍,一尊鑲有珍獸的古銅暖爐擱于廳中,室內溫暖如春。小和尚拍了拍肩上的積雪,搓搓紅腫的手掌,靠著暖爐不舍得挪開。那名跟在他身后的中年乞丐一路身子直打顫,分不清是冷的還是嚇的。他是乞丐,又不是傻子,這是什么地兒?整個恒州城無人不知,他一個窮要飯的一輩子沒想過能踏進這個府門,看一看這座府邸內的風光。那個年輕和尚說帶他吃飽肚子,他自然屁顛屁顛的跟著,開始還覺得這位小師父是個慈悲為懷的濫好人,可自從看見那座府門,他就有心打退堂鼓,索性那和尚一臉篤定的好說歹說,才勸得他沒掉頭走人,沒準這和尚真就能和禮佛的州主府打上交道,跟那些眼比天高的門仆要寫吃食,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結局。一路上他弓著身子埋著頭,不敢聽不敢看,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由暗自揣測走在前頭的兩位年輕人的身份。
命人上了一桌子的酒肴,段元亨伸手示意兩人享用。小和尚有些不好意思,拿起筷子夾了道素菜,扒了口米飯,雖然先前吃了碗面,此刻也不甚餓,卻還是吃了些熱食去去寒氣。中年乞丐寒蟬若驚,始終不敢持筷子,索性段元亨親手遞去,讓他受寵若驚,連忙起身去接。段元亨只是笑了笑,沖那小和尚好奇道:“你師父師叔讓你下山的?”
小和尚連忙抹了把嘴,答道:“是啊,師父說我在山上也學不到什么,有害無益,就讓我入世歷練,體會滾滾紅塵,沒準將來能成為得道高僧?!?p> 段元亨又將目光看向邋遢的中年乞丐,小和尚連忙道:“下山前師叔就給了我?guī)讉€銅板,也就一碗面錢,小氣的很,師叔說下了山沒地方去就來州主府,也沒說明緣由,小僧人生地不熟,囊中也沒半個銅板,只好來碰碰運氣,不過看到公子,就知道必然和師叔有舊。這位是我在街邊遇到的大叔,看他饑寒交迫,小僧于心不忍,便承諾帶他一同蹭頓溫飽,若是公子嫌棄,我與這位大叔即刻離去便是?!?p> 段元亨夾了塊肉放進小和尚碗中,原本小和尚還想推脫,卻聽段元亨說道:“怎么,這肉吃膩了?還是不合你胃口?”小和尚聽罷神色有些尷尬,也不再扭捏,將肉送入口中。段元亨又道:“無妨,你倆盡管住下便是,酒肉管夠?!?p> 話風一轉,說了句小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話:“可別怪你師叔小氣,他可是夠大方了?!?p> 又聊了些閑話,段元亨起身離去,局促不安的中年乞丐才算松了口氣,立刻放開了肚量狼吞虎咽起來。乖乖,這些山珍海味,平日用腦子想都想象不出來,有時餓昏了頭,便在腦海中幻想出些蔥餅饅頭,再就是雞腿豬肘頂天了,此刻卻擺在他面前諸多不知名菜肴,任他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這一道道珍惜菜品擁有諸如“一卵孵雙鳳”“杖藜過橋東”這類詩情畫意的名字。
段元亨叫來廂堂管事,給這個居院配制了兩名丫鬟,用來打理這里的起居。對這位伏虎廟的小師父,他算是上了心了,不僅是因為那道救命恩情,他打心眼里對這個破戒和尚印象不賴,說不上緣由,只當做是緣分,倒是那路邊撿來的乞丐沾了佛光。
洗凡居院子里載種的梧桐樹一口氣讓段元亨砍了個干凈,回到院中,就看到白尹兒那丫頭蹲在一個樹墩旁悶悶不樂,段元亨走近,她也只是撐著腦袋假裝看不見,顯然是在生某人的氣。段元亨干笑著撓了撓鬢角,有些無奈,他可不知道洗凡居人去樓空的六年里,這丫頭可是將院中的草木當孩子一般照料著,養(yǎng)出了感情。有次夜里雷雨交加狂風大作,院中精心培育的鳳仙花死去七八,讓她愁眉苦臉好幾日,花草尚且如此,某人大刀闊斧的將一院子的梧桐砍去,若不是主子的身份,素來恬靜的她當即就要大發(fā)雷霆了。
段元亨在她身旁蹲下,拍了拍小腦袋上的雪,也不顧她情緒,將臉湊近了溫聲道:“還敢生我的氣?”
少女皺了皺瓊鼻,悶聲不答。
段元亨又笑道:“過些日子要再出趟遠門,要不要一起?”
顧不得脾氣的白尹兒瞪大了琉璃眸子,梧桐遭殃的事兒瞬間拋在腦后:“當真?”
只見段元亨站起身來,解下袍子給少女披上,一邊輕聲細語道:“當真當真,這回下江南,帶你好好瞧一瞧南方的錦繡風光,就當給咱們尹兒賠不是。”
一向藏不住情緒的丫頭立馬歡喜雀躍。
這丫頭,向來都是極易滿足。
若有機會,便將江南的清風綠柳都賠于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