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們抬新娘子在床沿坐下,后退幾步,兩旁分立。大殿堂里燈火輝煌,寂靜無聲。新娘子菩薩般端坐在床沿上一動不動。女仆們分立兩旁也一動不動。
空氣似乎凝結(jié),時間靜止。我趴在床簾上不敢挪窩,生怕被殿里的這些個妖精怪們發(fā)現(xiàn)。趴久了胳膊腿都僵硬著。我現(xiàn)在功法淺,尚不能化成煙飄走。嘗試著抬腿運動,舒展筋骨。一不留神啪嗒跌落下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新娘的羅裙上。我抬頭仰望新娘子,她依舊一動不動坐著。再看看那群女仆們,她們都目不斜視,鼻對口,口對心的呆立著,沒有誰東張西望,像群木偶??磥磉@些個規(guī)矩幫了我,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我這小蟲子。
趴在羅裙上細(xì)瞧新娘子,只見她外披棗紅色繡著金鳳凰的碧霞羅,下身著大紅色煙紗裙,滿頭的珠翠在燈光下耀出刺眼的光芒,朱唇輕啟,似笑非笑。說來也是奇怪,趴在新娘子的身上,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在心頭翻涌,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我抬頭盯著新娘子看了許久,詫異地發(fā)現(xiàn)新娘子的表情不會變,眼睛不會眨,嘴巴微笑著沒有變化l。一種大膽的想法讓我有些驚慌——難道新娘子是個人偶?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也顧不得被殿中女仆們發(fā)現(xiàn)的危險,撲棱著翅膀徑直飛出殿外。落到殿外的空地上,殿外空無一人。我以為童俊會在這里等我,沒想到他先跑了。我現(xiàn)出女孩身四處去找他,正殿那邊傳來爭吵和打斗的聲音。不會是童俊瞎蹓跶被發(fā)現(xiàn)了吧?!
完蛋啦——童俊要被抓了!我不敢想象他被抓的后果,我只知道一起結(jié)伴而來必須一起完整的回去。
情況緊急,我得趕緊去瞧瞧!
我朝正殿奔去。正殿前的有棵古樹參天,這里正是上好的藏身之所。我飛身上樹,樹葉與樹枝密密麻麻地交錯著,恰好將我瘦小的身軀擋得結(jié)實。透過樹葉的縫隙,我向大殿處遠(yuǎn)眺。正殿前面的方磚地板上沒有想象中凌亂的打斗場面,只有一群妖精們仰起頭朝一個方向望去。皓月當(dāng)空,兩個黑影子在空中打斗。劍光交錯飛舞,尖嘯聲劃過夜空,劍氣轟鳴著劈開一條碎裂的光芒砸向大地,天地都為之變色。我嚇得身體搖晃著,重心不穩(wěn),差一點掉下去。這時,一只手在后背托住我?!靶⌒?!”童俊的聲音。我扭頭看童俊,既驚又喜,剛想責(zé)備他,話未說出口,童俊用手比劃個“安靜”的手勢,示意我看向黑影。
打斗激烈的兩個影子又從天上打回地上,兩人相對站立,停了下來。我這才辨清,其中穿白色道服,仙氣飄飄的正是我?guī)煾蹈‰x。那身著紅色喜袍的想必就是冥王了!
冥王,本身是神,與高高在上的天帝共分天地。天帝掌管天界,冥王掌管魔界,魔界就是妖精鬼怪們的世界。據(jù)說,冥王是不死之身,活了幾十萬年,光是冥后就換了幾撥。我以為有此能耐的必是個白發(fā)長胡須的老頭,畢竟光活了那么多年就不年輕了。恰巧一道月光落在他挺拔的身上,銀色的月光灑在他藍(lán)色發(fā)絲間暈出淡淡的光暈。冥王看起來不過千歲,面部輪廓精致,鼻梁高挺,目光深邃。
我不禁低呼:“好年輕的冥王!”
就這輕微一聲,兩者同時轉(zhuǎn)臉看過來。與此同時,我感覺身軀被童俊提起,卷入風(fēng)中,轉(zhuǎn)瞬逃離。
留下冥王那句:“小姑娘好可愛!小子玩得開心別忘記回家——!”依稀還在風(fēng)中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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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玩得開心別忘記回家”是什么意思?冥王的話令我費解。想起他對冥王殿太熟悉,難不成身邊這童俊是冥王的兒子?
童俊帶我回到浮玉山腳集市上的那家酒館。此時集市已經(jīng)散去,天色蒙蒙,晨光微露。
店家見童俊來也沒拒絕。按童俊的吩咐端上酒水湯食便退了下去。童俊讓我自便,開始自顧自的喝酒,像是有滿腹心事。
我胸有疑惑未解,坐臥難安。而且?guī)煾刀ㄊ前l(fā)現(xiàn)了我,估計天亮后大師兄就會找來,帶我回去,跟他再見面就難了。不問清楚我實在難受。我憋足勇氣問童?。骸澳愕降资钦l?冥王的話是什么意思?”
“傻丫頭,這都不懂!他是跟我說呢,叫我記得回家。你說我是誰?”童俊邊喝酒邊說,眼皮都沒抬一下,面頰緋紅,已有些醉意。
“你是冥王的兒子?”我試探的問。童俊不答,拿他那迷離的桃花眼看著我笑,繼續(xù)喝酒。
“你爹娶新,你不開心,然后離家出走,對不對?”童俊不回話,反而問我:“你為什么不回家?”
“我~我闖了大禍,沒臉見大家。”我小聲嘟囔著,算是回答又不想他聽見??墒瞧捅凰犞?,端著酒杯興致勃勃的聽著。
“也沒什么啦!就是燒著了一間屋子,他們也沒怪我?!蔽肄q解道。
“他們?”
“他們就是我?guī)煾负蛶熜謧儯規(guī)煾浮褪莿偛鸥愕蚣苣俏?,有一百位徒弟,我最小,也最愛干壞事。不過師父從來沒有責(zé)罰我,連一句重話也沒有。這是第一次偷跑出來,怕是剛才師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沒多久就會找到我,我就要回去啦!”我絮絮叨叨,越說越沮喪。他坐在對面支著腦袋聽,好像我說的話很有趣。我拍拍自己的臉,讓自己清醒一點,繼續(xù)說:“不過這次下山也沒那么壞!我救了山腳下的花妖草妖們,她們給了我很多果子,幫助他人的感覺真好!更重要的是,我遇見了你。認(rèn)識你這么有趣的新朋友,我很開心!可能你覺得我傻,不喜歡我這樣的,不過沒關(guān)系,我會一直記得有你這樣的朋友曾經(jīng)請我吃飯?!?p> 也許是我的傻話太傻,他聽著笑開花,而后舉杯暢飲,放下手中杯子,口齒不清的對我說了句大人才會說的話:“回去乖點,別再闖禍!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說完就趴在桌子上。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趕忙問他:“那對翅膀是怎么回事?你告訴我!”我抱著他的肩膀使勁搖晃,希望他能夠清醒過來。他身體不穩(wěn),順勢倒在木地板上。他大著舌頭的回答:“那對翅膀是那個女人的。一百多年前,父親帶那個女人和她的翅膀回來,那對翅膀就再也沒有飛過。因為帶回來的時候,那個女人丟了七魂八魄只剩一副軀殼沉睡不醒?!?p> “沒了七魂八魄不就是'魂飛魄散'了!不就是死了?”聽到這兒,我驚訝著,轉(zhuǎn)而更迷糊了。
“你錯了!對別的仙子'魂飛魄散'是死了,在這世間不存在了。但是,對她不是!你知道她是誰?她是掌管這人世間疾病、災(zāi)難、福禍的孔雀靈!”童俊聲音越來越大,說完抬手喝了一杯酒,又繼續(xù)說:“一個枉死的靈魂都會有一絲執(zhí)念,她的執(zhí)念讓她的身體不得消散。這一百年間,父親憑著她的那絲執(zhí)念,一點一點地把她的魂魄收集起來,如今就差一魄沒有找到。”
想起新娘子那不動的眼睛,不會變的笑容,原來這么美的新娘子少了一魄,可憐!可惜!??墒?,冥王為什么要去救她?還要娶她?我越聽越糊涂了??吹酵∫槐右槐暮染?,就知道他有多難受。我有些替他擔(dān)心,又不知道怎么開解。
“你為什么不開心?是因為你不喜歡她?”
聽到這話,童俊拿眼盯著我看,看著看著突然笑起來。“我爹說得沒錯,你真的好可愛!這世間只有你會問我'為什么不開心'!”
話畢,接著喝酒,喝著喝著酒杯骨碌滾到一邊,他臥在地板上沒了動靜。